是夜,凤栖山下,柔光遍布,但说这城中最明亮的地儿,当属萶溪路上的双王府 赵离坐在那套着倧山狐狸毛的灯挂椅上,手里捏着一颗紫红色的玉球,一边欣赏着夜空中自己的杰作,一边用眼角去偷望着身边的女子。 “殿下...” 阙樽嫣的话还没说完,赵离收起了玉球:“甭问我,这是李安过的谢礼。” 她的的眼眸如一汪春水,望向了赵离:“那这是李大人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赵离怔了怔,答道:“都有吧,之前虽然与你道过谢,但是光说不做未免有些单薄,不是小王作风,嗯,不知道姑娘感觉如何?” 阙樽嫣转身回望天际:“我很欣喜,可殿下本不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不打紧,”赵离站起身来,“你嘴里说你很开心,可是你脸上的表情可不这么说。” 二人相视无言,赵离打破了沉默,对阙樽嫣说:“实话说,那日我给你服下的,并不是什么□□,而是宣儿的杨梅糖丸,如果这还能让你心宽一些的话,”赵离叹了口气,“今日之后,日后你就不用再来小王这儿了。” “我早就知道了。”阙樽嫣低声说,赵离一愣,扭头狐疑地看着阙樽嫣,阙樽嫣呆呆地望着天上的孔明灯,嘴里说道:“殿下每次给我服的解药,都是寻常的补药熬汤,小女虽然不才,但是医理也略懂一二。” “你都早都识破了,那你还一直来找我?” “我说了,我与小太师之间的恩怨难清,殿下需要我的帮忙,我自愿出上绵薄之力。” “丢脸,”赵离无地自容,尴尬地自语道,为了缓和气氛,他说道:“姑娘薄暮时送别侍郎大人,紧接着又来到小王府邸,想必还未进食吧,我去给姑娘弄些吃的。”说完也不管阙樽嫣的反应,回身下了观景高台。 到了地面,赵离迎面撞上了自己的弟弟赵宣,赵宣一脸的懊恼,对赵离说:“什么嘛,连我看到这场面都激动得不行,这阙姑娘还真是座冰山,她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哎哟,我的苍玉折扇哟,成了见财化水。” 赵离对赵宣说:“人家跟我非亲非故,只几面之缘,我突然给她来这么一出,换你你能接受?还不是你,非让我去给她放灯,好歹也等再熟络些。” “哎哟哥哥,甭管熟不熟络,你如今做了这事,往后不就熟络了?我敢打包票,今后这阙姑娘定会对你印象深刻。”赵宣笑道。 “得了吧,说得是我君子好逑似的,我可是替李安过好生答谢她一番,顺便想看一看她另一个模样是啥样而已。”赵离哼哼道。 赵宣握起了赵离的手:“你要替李安过还人情,哪还管突兀不突兀,现在不管结果如何,这人情你也算是还了,就别考虑这么多了,虽说我们兄弟二人的目的没有达成。”赵宣话说及此,不禁有些失落:“唔嗯,唉,我和钟大人在高台之下望了许久,也没盼到她笑上那么一笑,站得我腿都酸了,罢了罢了,我还是上去看灯吧。” 阙樽嫣已经望着天上的明灯很久了,她的思绪飘飞万里,失神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知自己如今是阙家的小姐,还是那天上的一盏孤灯。 阙樽嫣的飘忽的思绪中突然冒出了赵离的面庞,阙樽嫣心一热,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望着楼下正与赵宣交谈的赵离,左手伸入右手袖中,缓缓地摸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瓶桂花芙蓉糕,瓶壁之上,鲜艳的雕花线条相互交错,在柔光之中发出了异样的光彩,阙樽嫣又看了眼赵离,视线转回到手中的那瓶桂花芙蓉糕之上,她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的不舍,可片刻之后,她还是渡步回到了屋内,拉开了正中物柜的其中一个抽屉,小心翼翼地将芙蓉糕放了进去。 “你还真的查到了,是哥哥给你送的礼物啊?”一个声音骤然响起,阙樽嫣心一紧,慌乱之中,她觉得衣袖又是一沉,一声沉沉的“扑通”声响起,另一件物事也从衣袖中意外地掉出了。 赵宣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件物事,好生打量了一番,笑道:“哟呵,姑娘还有另一件同样的呢,难不成哥哥送你的礼物生仔了,然你不光返还原物,还附送孳息。” “那件还未知道是谁送的,请殿下不要嘲弄我了。”阙樽嫣的脸一红,走到赵宣的身前,“我不会跟哥哥说的,”赵宣笑了笑,将手中的芙蓉糕还给了阙樽嫣:“姑娘,何必呢,既然都送了,就留着自己用呗。” “我不习惯亏欠任何人。”阙樽嫣走回到了高台之外,心情复杂。 “若对方是心甘情愿,又何来亏欠?”赵宣随着走了出来。 阙樽嫣轻轻叹息,没有回答,赵宣来到阙樽嫣的身边,对着她挤眉弄眼:“姑娘,有件事儿,我很好奇!” “殿下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也不用知无不言,”赵宣挥了挥手,“就是上次在郊外相遇之时,皇兄遭到□□羽的捣乱阻挠,当时你手就这么一挥,便将人给撂倒了,再后来李安过和吴昊大战那会,你也这样,我我我,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阙樽嫣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暗色木匣递给了赵宣,谦道:“奇技淫巧,让殿下见笑了。” “怎么会见笑呢?”赵宣接过阙樽嫣递过的木匣,放在掌心细细地端详着,木匣并不大,约半个手掌大小,深棕色的木面之上刻着一颗隽秀的古柏,古柏之后,藏着一只半露脑袋的白色狐狸。赵宣轻轻地打开木匣,一套精巧的机阔映入眼帘,机阔之前,整整齐齐地摆了数列墨绿色的尖针。 “这就是,丧神针啊,一见真品,果真和南门庭道黑市上卖得那些破烂不是一个层次的!”赵宣惊叹道,此时高台的楼梯响起了稳健的脚步之声,一袭白衣的涑王赵离冒出了头,他的手里拎着黄杨木食匣,望着着赵宣道:“宣儿,你在干什么呢?” “哦!我在!我在!”赵宣语无伦次,赵离没有理会他,径直来了阙樽嫣的面前,朝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道:“久等了,姑娘屡次不巧,这次又过了饭点,还望不要嫌弃。” 赵宣抢先揭开了食盒,一股清香顿时扑面而来,食盒之中,摆着一盅三鲜竹荪汤和一块羊排,虽然只有区区两道菜,可是那白如牛乳的高汤,和那色泽油亮的排骨,却早已让人垂涎欲滴。 “哥哥,我终于明白皇妹为什么说你偏心了,你看看!平日里,你就只给我下过馄饨!”赵宣不乐意了,叉着腰假意生气,赵离回头说:“明日给你熬一锅,烤一整只,吃不死你!”说罢出手拉了拉阙樽嫣道:“外面风大,进里面去吃吧。” 赵离坐在阙樽嫣的对面,静静地看着阙樽嫣斯斯文文地撕扯着羊排,想起了前回之事,不禁笑道:“姑娘若是这次再泫然欲泣,那小王日后是再也不敢让姑娘进这个府门了。” 阙樽嫣脸红耳热,悄然地低下了脸。 赵离的做的饭菜给阙樽嫣带来了一股暖意,她吃出赵离在这顿饭中下的功夫,因为赵离兄弟俩之前几乎没在京城内待过几年,可赵离这次做的却是实打实的北方京城口味。 “哇!”高台外的赵宣忽然大叫一声,转而惊慌失措地扑进房内,当下便绊到了门槛,猛地摔了进来,赵离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那那那那那那那边!”赵宣出手不住指着窗外,“那边起火了!好大的火!” 赵离拨开赵宣,出到高台,只见不远处的西市火光烛天,鲜红的火色将原本天上柔和的黄光瞬间逼退,纵使隔着二三里远,赵离都感到一阵发憷。 “哥哥哥哥!那头!那头也起火了!”赵宣拉扯着赵离的衣袖,可赵离还未侧过身去时,赵宣紧接着又嚷道了:“那边也起火了!” 凤栖山的四个方向,四个最繁华的地域,都不约而同地失了火,赵离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上涌,果然,片刻之后,赵宣的手指指向了最后腾起火光的那片楼阙,赵离的心不禁一凛。 那是华晨宫,凤栖山的皇城。 “小波,牵马,优优,去拿我的剑!”赵离匆匆地下了楼,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了锁子甲套在了身上,向王府大门走去,皇城遭袭,作为皇子,他必须第一时间进宫护驾。 阙樽嫣望着那数处火光,眉宇之间突然略过了一丝忧虑,她微微地闭上了眼,快速地思索着,嘴里喃喃道:“事情应该不会是那么简单,这是要...” 赵离刚刚骑上了马,突然听到嗖嗖两声,门外值夜的侍卫瞬间倒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伙黑衣人便已然冲进了王府,赵离的侍卫反应迅速,连连抽刀上前迎战,可是不禁王府大门之外有强敌攻入,就连王府的高墙之上,也出现了众多蒙面人的影子,他们如同黑夜中的野猫,灵巧地从墙上纵身而下,遇人则杀,遇物便覆,惜命的侍女宦官四处奔袭,双王府之内顿时乱成了热锅上的沸粥。 “不不不,这是意外,肯定又,又是太子他们,他们派人过来捣乱的!”赵宣看到突然出现在王府内的蒙面人,嘴里不住安慰着自己,他颤声朝着阙樽嫣道:“姑娘放心,咱们在这里,很安全,他们...他们不会真的动手的...” 话语之间,一名宦官正巧跑到高台之下,他的身后,尾随着一名高大的蒙面刺客,蒙面人果断地手起刀落,那宦官的首级便如同蹴鞠一般飞了出去,赵宣不禁吓得一个激灵,阙樽嫣这时吸了一口冷气,她急道:“是王天莱,他们在城内放火,只不过是吸引凤栖山内的一切防备,他们,是冲着这里的云国皇帝来的!” 地面上的赵离意识到了这些刺客作风并不如同以往赵星派来的那些人,这些蒙面人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显然并不是同一批人,他心一横,当下也动了杀心,挥剑刺倒前方的两个蒙面人后,忽听得身后高台上赵宣正在大声地呼唤他。 “哥哥!王天莱!王天莱!”因为相隔甚远,赵离眼中的赵宣小得如同一只蚂蚁,正在高台之上手舞足蹈,赵离在刀剑交加的声响中侧耳听了许久,终于听清了赵宣的话,这时他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环望四周,果不其然,从大门攻入的蒙面人一直在和他的侍卫拼死缠斗,而方才那些从墙外翻进来的刺客,却是杳然无踪,赵离恍然大悟,忙地叫上了死士小波和优优,三人朝着王天莱的住处奔去。 望着地面上纠缠纷争的涑王府侍卫和蒙面刺客,阙樽嫣心急不已,她转身问赵宣:“王天莱住在哪里?” “他就住在后花园边上的潇湘馆,离薄暮时哥哥和他下棋的地方不远。”话语出口后赵宣随即愣住了,他一把拉住了阙樽嫣:“你要干嘛,外面很危险!” “王天莱不能被劫走!”阙樽嫣甩开了赵宣的手,疾步冲下了楼。 赵离和两名死士发足狂奔,来到了后花园的边上,只见花园之中不断地有黑影闪现,赵离对优优说:“我到花园里吸引他们,你们二人快些到潇湘馆中将王天莱弄走!”说罢只身跳进了花园之中,瞅准了一个闪身而过的黑影便是一剑刺去,黑影一声惨呼,引来了大部分的同伴,赵离的身前的夜色中,瞬间多了数把明晃晃的长刀。 纵使赵离武艺再高,真刀真枪地对抗,数回合之后也难免落下风,他一边招架一边退却,慢慢退到了潇湘馆的前边,早已来到此地的小波和优优目睹主人困境,忙地抢上前来拔刀相助,“主子!不好了!”小波将一柄砍至他后背的长刀格挡开去,慌张地对赵离喊道。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赵离乱斗间抽空恢复,小波嚷道:“王天莱,王天莱他不见了!” 赵离一愣,不光是他,对面的那群刺客的动作也迟缓下来,“怎么个回事?”赵离愤然道,“不,不知道,整个潇湘馆,都没有王天莱的影子!”小波回道。 赵离高高跃起,长剑在身前扫开,逼退了前方的刺客,趁着空隙,他回头对小波和优优说:“那你们还不快去找,不能让这些歹人将他劫走!” “可是殿下...”优优为难地说,赵离吼道:“我能拖住他们,你们快去,不要管我!” 两名死士离去之后,听得皇帝并不在潇湘馆,蒙面人们同样心急,当下也想跟随而往,可刚走了两步,赵离忽然闪身上前,封住了他们的退路,刺客们无奈,只得全副身心地来料理赵离。 阙樽嫣奔至半路,正巧撞上了小波和优优,便问二人情况如何,“王天莱不在潇湘馆中,据刺客们的反应来说他们也没寻到目标!”优优答道,小波出手拦住了阙樽嫣:“姑娘,那头很危险,姑娘赶紧回去吧,莫要前行了!” “你们殿下呢?”阙樽嫣问道。 “殿下为了给我们腾出时间,正在那头拖住刺客!”小波道。 “我去帮他!”阙樽嫣拨开了小波的手,不顾二人的呼喊,,朝着潇湘馆继续奔去,二位死士望着阙樽嫣那淡粉色的背影虽然心急如焚,但是身上还有赵离托付的任务,只好作罢。 阙樽嫣来到潇湘馆,正好撞上了赵离正拼命地和五名刺客死斗不休,刺客的武功出奇的高,并非寻常军士所能及,赵离此番也是苦苦支撑,可即便如此,那些刺客们还是没能绕过他去追赶小波和优优。 阙樽嫣看到赵离身陷困境,心中着急,就往衣袖中摸去,想发丧神针来帮助赵离,可一摸却摸了个空。 那盒暗器,方才应赵宣的请求给那位小王爷观赏,赵宣看得过瘾,还未来得及还给阙樽嫣,就因赵离的出现而岔了开去,此刻阙樽嫣手中没了武器,便只是个寻常的女子,看着面前的那袭白衣渐渐不敌,除了心急如焚以外,她别无她法。 阙樽嫣的心如同战鼓般擂得山响,以至于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她看着赵离,尘封的往事一下在脑海里浮现。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追击至此?” “奴隶?姑娘放心,日后的沐国,不会再有奴隶,你们将享有和风国臣民一般的身份和地位,我是风国的涑王,我向你保证。” “我涑王府的腰牌,姑娘拿着,日后在这地界里,没人会欺负你,明日我就要回风国了,姑娘好生保重!” 一点寒芒刺痛了阙樽嫣的眼睛,正当赵离正举剑挡着三名刺客的劈砍,双方对峙之际,一个黑影不知何时从赵离的身后闪身出来,握着明晃晃的长刀便刺向赵离。 赵离听到了自己背后的风声,也感受到了他背后袭来的凉意,可眼前他被牵制束缚,再也不能脱身,“今天真是大限已到了么?还有很多事没去做呢。”赵离暗自心言,默默地等待背后那一刀所带来的痛感。 “呃...”一声女子的低呼从赵离身后传了出来,那一刀,赵离没有吃到,赵离心中略过了一丝惊慌,他拼命发力推开了面前的三把刀,然后猛地回头一望... 鲜红的血液从阙樽嫣粉色的衣裳内渐渐地渗了出来,那殷红的血花,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让赵离不禁地呆住了。 又是数把长刀同时劈来,赵离咬紧了牙关,一把抱住了软绵绵倒下的阙樽嫣,奋力地挥出了长剑,一声,两声,刺耳的撞击声不住响起,赵离的宝剑,生生地将数名刺客手中的刀斩成两段。 刺客们皆暗自心惊,加之念及离去的小波和优优,此时也无心恋战,纷纷地越过二人,奔出了后花园。 “你这是做什么!”赵离抱着阙樽嫣吼道。 阙樽嫣软软地伸出了手,指向了赵离后背的夜空,赵离缓缓地扭过头去。 温柔的纸灯之光,铺满整个夜空,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