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顾兰亭与杨遇安两个人聊得正酣,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原来是一旁的书吏见他们久未聊完,便掐了一把脖子让自己咳嗽了起来。 看着那书吏脸涨得通红的样子,两人倒也没有尴尬,而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没再说话了。 “给,润润嗓子。” 顾兰亭去外间倒了一杯茶给那咳嗽的书吏,看她笑着递茶,那书吏受宠若惊得差点儿下跪,还是顾兰亭拉了他起来。 “谢……谢大人。”那书吏战战兢兢,自是不敢喝茶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人高安。” “高安,你且说说,这藏书库以往是如何整理的?” “回大人,藏书库的书入库时都会誊写书目存档。每当有新翰林们入职时都会再整理一番,整理书目一般是孤本珍本不动,只整理最近一两年入库的……” 顾兰亭和杨遇安花了整整一日才从书吏们那里熟悉了藏书阁的书籍摆放的规律和整理书籍的规矩。顾兰亭吩咐书吏们下去想想关于藏书库整理的想法,明日几人再商议。 第二日顾兰亭和杨遇安早早便来了,倒也没有动手整理,而是把藏书库的四名书吏和两名杂役都叫到,几人准备坐下来讨论一番,交流一下各自想法。 看顾兰亭和杨遇安两人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比之前的修撰老爷们脾气不知好了好几倍,书吏和杂役们都觉得舒心,气氛很融洽,讨论便热烈起来。连杂役都敢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怕大人们看不起了。 “关于书籍分类不明确,很多书看书目找不到,大家怎么看?” “我觉得可以重新做一个分类的规划,比如按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风俗民情等分类,然后再细化到书目上。” “我觉得这个想法可以,我觉得还可以把珍本、孤本、善本跟普通的典籍分开来放……” 几人讨论过程当中,顾兰亭把一些好的想法记录了下来。讨论过后,大家总结整理了一番,一致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拟一个章程,对现有的书籍分类、书籍置放、书籍借阅、书籍维护等制度做一个改良。 “今日我与杨大人回去会做个具体的章程,杨大人负责书籍分类和置放,我负责书籍借阅和维护。明天早上大家早点儿来,我们看了章程再商议商议,没有问题便可以动手整理了,大家都要尽心尽力,不然就要丢饭碗了啊!”顾兰亭音调明亮,语气严肃。 “是。”书吏和杂役们纷纷点头。 “今天大家也辛苦了,听说西街上新开了一家大酒楼,一会儿散值了,我和杨大人请大家喝酒去!” 杨遇安笑着看了顾兰亭一眼,他当然不会以为顾兰亭是拉他去付钱,她提到他是表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意思,要底下人也记着他杨遇安的好。 “好,好!” 众人纷纷雀跃起来,他们在翰林院当个打杂的小吏、杂役,一个月就几两银子,可是万万不敢去酒楼挥霍的。现下还是两位大人请他们,这就让他们更加受宠若惊、欣喜若狂了。 顾兰亭这招恩威并施,做的极好。书吏们高兴,她高兴,杨遇安也高兴。 鹿鸣春。顾兰亭说到做到,带着书吏们来吃饭。 这家新开的酒楼装饰十分精美,红木雕花窗棂,黄木雕花桌椅,梨木雕花栏杆,看了便让人觉得舒服。 一行人点了酒菜找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喝酒谈天倒也十分痛快。 顾兰亭象征性的喝了几杯酒,听高安他们说着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儿。 “你们听说了吗,寒潭酒楼被封了!”高安小声道。 “听说了,说是户部主事冯京冯大人把一个秀才从楼上推下去,死了人。”另一个书吏答道。 “冯大人好歹是个进士,怎么这么不知王法?”又一个书吏问道。 “那便不清楚了,我听他们说冯大人背后有人,还是个大人物。” “唉,这年头背后有人的都飞黄腾达了,可苦了我们这些人。” “诶,我跟你们说你们别告诉别人,我听冯大人一个老乡说,冯大人来京赶考之前可是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啊!” “哈哈,不可能吧!” 听得高安的话,众人表示不相信,顾兰亭也停了筷子,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便想再问一遍。 “高安,你刚才说什么?”顾兰亭问道。 “我听说,冯大人进京之前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 高安怕自己说这话被人听了去得罪人,便靠近顾兰亭,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谁知他话音刚落,从窗外飞来一跟筷子,直直地插进他发髻,吓了他一大跳。 “高安没事吧?” “没事,没事。” 顾兰亭顺着来的方向往对面看去,对面踏月轩的二楼坐了一个白衣公子,此刻正悠闲地品着茶。他侧对着她,看不清面目,她却猜出了他是谁。他,应当是那个大言不惭地跟她说后果自负的人。 “顾兄认识那人?”杨遇安见顾兰亭眼神有异,开口问道。 “不认识,许是哪家纨绔专门戏弄人罢。对了,那冯大人最后怎样了?” “听说是押在京兆府大牢里了,此案具体会怎么判,还要调查。” 顾兰亭听完点了点头,她觉得事有蹊跷,那冯京她是认识的,殿试二甲第五名,总不至于大字都不识一个吧,不然是怎么考上的? 吃完饭后,顾兰亭与杨遇安同路,便准备一起回家。临走时她后知后觉往踏月轩二楼看了一眼,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顾兄,你可识得那冯京?他当真连字都不认识?”杨遇安对高安说的话很有疑问。 “识得的,可是,冯京他写的一手极漂亮的行草,文章也不错,不可能不认识字啊?” “你观他平时言行举止如何?” “言行,虽有些得理不饶人,但也不至于凶神恶煞,更不可能杀人放火。” “那他的人跟他的文章他的字是否相配?” “……确实有些不配,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难道,你怀疑文章不是他写的?” “有可能,不过我也只是猜测。” 听杨遇安这么一说,顾兰亭也感觉有可能了,想到柳还行就负责京兆府的案件审理,她决定去找他问问,正好她也两天没见着他了。 别了杨遇安,顾兰亭就直奔柳还行家里去了。 可她才走到柳家院侧,不过抬头想看看月亮,就看见面前一道黑影闪过,接着自己就被人给按到了墙上。她的头碰到了墙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只觉得黑暗中有一双清冷的眸子在盯着她,带着森森的寒气。她抬首,果然是李勖。 “你干什么?”她问他。 “你干什么?刚跟一大群男人吃饭,又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回家,现在深更半夜地还要去找男人?”他没有回答,反问道,语气低沉。 这一大串的批评听得顾兰亭一愣一愣地,不过她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 “你……发烧啦?”她笑问。 身后是一丛修竹,她笑,白玉般的脸上落下斑驳的竹影,映着剪水双瞳,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仿佛是过了三年,又过了三年,她还如初见时一般,眼中盛着那江南的山水,坚韧与柔和投注在一处,从来不曾离分。 顾兰亭不知李勖为何不说话了,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毫无预警地,他低头就吻了下来。顾兰亭想惊呼,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唇在她唇上摩挲,浅啄轻舐,轻拢慢捻,温柔缠绵。 她伸手想推开他,可手却被握住,他慢慢张开手,与她十指紧扣。他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上,她很快便受不住掌心下炙热的温度,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动作一滞,却还是用力亲了她一下之后才离开她的唇,手依旧紧紧扣着她的。 “你知道我喜欢你?”他哑声问。 “嗯呐!”顾兰亭用另一只手擦着嘴,回答得漫不经心。 “那你是否也喜欢我?” “不喜欢。”顾兰亭顿了一下,继续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她是承认他很让人心动,可她觉得她可以不心动。 “那你是何时知道的?”他伸手捏住她下颌,让她迎视自己。她看到了他眼中还未褪去的失望。 “上巳那晚你站在我身后,想伸手碰我的头发,我便知道了。”顾兰亭定定地看着面前人,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你不记得我了?” “你知道我是沈兰亭,是吗?”说话时,她伸手用力掰开他的手。 “是。” “那你是什么人?跟我又是什么关系。”顾兰亭在质问,声音很严肃,“别想着骗我,我查过了,京城没有开药铺的姓李。” “我是……偷心的人。”我的心在你身上,我便要你的心。 “嗯?”他的声音有点儿小,她没听清。 “我是吻你的人。”他说完薄唇就再度印上她的唇,可不等她抗拒又很快离开。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拉着她往外走了。 “喂,你个登徒子!你还拉我去哪儿?”顾兰亭再度后知后觉。 “送你回家。” “我还有事要……” “你若不从,我就亲你了。” 顾兰亭想挣开手,可怎么也挣不开。她想抬脚踹他,又觉得太不人道。因为他的白靴子,已经被她踩黑了。 好吧,她还是从了吧。 “那个,你能不拽着我的手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李勖说这话时转身看了一眼顾兰亭,手又握紧了几分,脚下走得更快了。如银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一派清明晴朗。 顾兰亭揉了揉自己刚刚碰到的脑袋,她知道,就算李勖知道她是沈兰亭,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她甚至觉得,他会帮他,他会是她的贵人。 因为她笃定,眼前这个人已经被自己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