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瀛门内,海棠开得正好,晨光朦胧中,氤氲出一抹又一抹白里透红的婀娜身影,没有刻意妖娆,却也明媚动人。 顾兰亭叹了一句可惜海棠无香,抬脚进了编检厅。一如既往地,她是第一位到翰林院的大人。 “顾大人早啊!” “早!” 负责点卯的直堂吏王义对顾兰亭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以为顾兰亭第一日来得早不过是一时兴起、做做样子,哪成想她竟然坚持了下来,日日来这么早。 顾兰亭画卯后在公案前坐下,过了一会儿,杨遇安也到了。 “杨兄,章程准备的如何了?”顾兰亭站起来,笑着问道。 “这是我昨晚列出的章程,顾兄且先看看写的如何。” 说罢两人互换了各自草拟的章程,看罢之后,两人竟是同时赞道:“写得甚好!” “哈哈……” 两个人初步达成共识,便一同去了藏书库,把章程拿给书吏他们看。 几个人就拟好的章程再次商量了一番。 “我觉得如果还是按天干地支给书籍编号的话,未免太麻烦了,又不能每本书都编到,不知大家对此有什么看法?”编号问题,是杨遇安一直没想通透的,他觉得肯定有简便方法,只是他没想到。 听杨遇安问,大家纷纷摇头,历来都是用天干地支编号,他们想不出什么别的方式了。 只顾兰亭沉吟片刻,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可以用数字编号。藏书库约有三万本书,按顾兄所列分经、史、子、集四大书库,其下再分小类,共分了三十四个小类。我们可以每个小类从一开始编号,这样每本书都可以有编号。” “大人,这方法是可行,但这样会不会工作量太大?”高安问道。 “那肯定是的,除去不能动的珍本、善本、孤本,藏书库的普通典籍大概有两万八千本,而我们只有八个人。”这话是杨遇安答的。 “那这样吧,原来书库很多书是没有编号的,但也有很多四本或是五本内容差不多的书用同一个编号的,我们现在就统一四本书同一个编号,减少工作量,大家觉得可行?” “可行!” “我觉得可行!” 书库里的书都是同类放在一起的,如若四本书用一个编号,那他们只需要写编号、贴编号就可以,写数字又比写天干地支简单太多,这样至少可以减少一大半的工作量,众人纷纷答好。 “那这样我先去请示一下姚学士,毕竟换编号方法可是大事……”顾兰亭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姚学士洪亮的声音。 “不用请示我了,老头子我觉得甚是可行啊!而且此法延行下去,必将惠及后来者。”姚东宇本来是想来检查工作的,看他们在商议就没进去,站在门外听了听。数字编号的方法,他觉得极好。 “见过姚学士。”见姚学士进来了,顾兰亭几人忙俯首作揖见礼。 “不用多礼,都起来吧。顾大人不愧是圣上钦定的状元郎啊,这等简便的好方法,可从没人想出来过啊!尔等不用怕工作量大,我再给你们拨两名书吏过来。” “多谢姚学士。” 很快姚东宇便拨了手下两名得力的书吏过来,一行人熟悉了章程,又将三十四个小类改良缩减成了三十二个小类。 章程完善后,顾兰亭便开始安排分工了。她的分工是一大类一大类来的,先是经书一库,三个人负责书籍初步整理归类,三个人负责写编号,三个人负责用白胶将编号贴到书架上,还有一个人负责在书目上记录编号。后面三类依然按此分工即可。 顾兰亭写字快,便负责记录编号,因为编号方式变了,她便做了新的书目。某小类下,某编号对应某四本书籍,她将书名都写得清清楚楚的。不过书籍排列顺序一般不会有什么变化,她按照旧书目把书籍名字誊写下来,再写上编号、书架号,有变化的做好调整记录即可。 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一日下来,经书一库竟然完成了快一半,大家劳累之余都是笑逐颜开,这工作效率太快了。 不过相对于大家整理编号完成的进度,顾兰亭的记录慢了些,还有好多已编号的书没有记录在册。她便决定散值吃完饭后,再过来记录,争取记录完。 顾兰亭再来时,翰林院里只剩王义等几名看院儿的小吏了,他们是住在翰林院里的。顾兰亭一直记录到了晚上,还没写完,王义给她送更换的烛灯时劝她早些回家去,她只叫王义只管休息,不用管她。 红烛高烧,夜色渐深。 袅袅的东风吹动了淡淡的云彩,露出了月亮,月光也是淡淡的。海棠花的身影融在朦胧的夜里,而月亮已经移过了院中的回廊。 不知何时,李勖来了。他就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她奋笔疾书的娴静样子。柳月高悬,他迎着月光,在眼里、心里一遍一遍勾勒着她清秀的轮廓,柔肠百转。 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他看到顾兰亭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才抬步走进去。 他看了看她手上的书目,才知她是在记录书籍编号。他将她抱至外间的软榻,又回到书案,提起笔照着她的笔迹写了下去。 次日,顾兰亭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藏书库外间的软榻上,身上还盖了毯子。她揉了揉眼睛,窗外天才微微亮,可内间的灯还亮着。 她又眯了一会儿,天才亮了几分。她起身准备灭掉内间的灯,却发现书案上她昨天落下的书目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写完了,而且还就是自己的字迹,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没写完,怎么回事? 顾兰亭整理了一番出去,看到直堂吏王义也是才起来。 “大人昨晚没有回去?”王义揉了揉眼睛。 “没有,敢问可有地方容我洗漱一番?”顾兰亭摸了摸发髻。 “有的,大人随我来。大人也太勤勉了些,书目大人可以慢慢写,也可以让底下人写的。” “无妨,无妨,对了王义,昨晚后来有人来过翰院吗?” “没有吧,除了大人,没有了。” 其实那跟自己一样的笔迹是谁的,顾兰亭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她心中突然怅惘起来,她不知为何他与她的字迹会一模一样,更不知两人有怎样的过往。 但她深怕自己,承不起他眼中情意。 不管他是谁,她都不是以前的沈家小姐了。 回首却记不起往事,让人愁肠百结,却不得解。那些如诗如歌的豆蔻年华,秋月春风的柔情蜜意,她都忘记了,她何时才记得起呢? 顾兰亭画了卯,在公案前坐了一会儿,等杨遇安来了,两人便去了藏书库。 这一日顾兰亭又是奋笔疾书,偶尔奔波于书架间,比对那些位置变换过的书籍。 不知不觉众人便忙碌到了中午,一行人正准备去吃饭,这时却出了大事。 “不好了,《金刚经》不见了!”是高安第一个发现,存放孤本的百宝阁上空了一大块儿。 顾兰亭过去一看,还真不见了。她心下惊愕,面上却不动声色。 “莫慌,大家先在藏书库里找一找,说不定是被放错了地方。”顾兰亭吩咐下去,自己也开始在各处找起来。 藏书库有三层,顾兰亭一行十人楼上楼下都找了个遍,可最终也没有发现《金刚经》在哪儿。 翰林院这本《金刚经》是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著的原本,流传于世也只此一本,是为绝世孤本。 这孤本入翰林藏书库这么多年也未曾遗失,宫里有明文规定要好好保存,这下却不见了,藏书库的书吏都慌了。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