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征仪看不到的地方,嬷嬷能看到。 嬷嬷在帮程湛按摩头皮,不赞同地对程湛道:“庄主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导致这样,光吃药和按摩没用,还是得有充足的休息。” 她好歹跟在老鬼身边多年,又看着对药学天赋极高的程湛长大,多多少少都懂点病理,更何况是程湛这种因为太过劳累和紧张而反复的头疼类的小病。 小病多不要命,但烦人。 她不想看到一向懂得把自己照顾得舒舒服服的程湛突然苦了起来。 “都说了只是风寒,别乱想。” 嬷嬷只好沉默不言。 程湛不听,自然有人帮程湛听。 楚征仪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继续做进一步了解的步骤了,刚好嬷嬷找上门,也有了暗中的理由。 “夫君,你让我帮你忙吧。”楚征仪伏在程湛背上哀求道,“我老是不能见你,我不想这样。” “别闹。” “你是知道我学东西很快的,你投入工作的时候我更加不会打扰到你,你就放我在旁边学,好不好?” “不行。” “夫君,妾身在您身边呆了那么久,您还不知道妾身的为人,妾身是绝不会背叛您的,那药方让妾身知道又何妨,若是未来有人逼着妾身说出,妾身宁死也不会说……” “不行就是不行!”程湛头疼地大声说道,但他一回过神,就看到伊仪受伤地看着他,眼里都是不被所爱之人信任的痛苦。 “不是……”程湛脑子乱成一团,他转过身,温柔地握着伊仪的肩膀,与她最美丽也最会说话的双眼平视,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只是制作的时候发出的气体对女子的身体不好,所以才不让你做。” 他又撒了一个谎言,做那药只是麻烦而已,并没有什么伤人的毒气。 “就不能用我之前那个药方吗?一定要用这个有危险还不知道能不能治愈的药方!”楚征仪一听会伤人那还得了,向来温顺的她瞬间把他推开,气喘吁吁地指责道。 “能治愈的,这个药方就是老鬼治愈的药方,只是制作过程太难,而且做的时候有点毒气才会这样,而且只是对女子的身体不好,我可以的。”程湛保证道。 但哪怕澄清了一个谎言,那个真相还要置身在另一个谎言里。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不想最爱的人对他说出他无法接受的话,做出他无法接受的事,只能这样! “我活在这世上怎么也有二十载,我还四处流浪,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只会对女子伤害却不会对男子有害的药。”他的伊仪眼里充满了不信任,还在为他着想,“若是真对你无害,为什么我来庄上的时候你说没有?你就是知道这方子对你不利,我当时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你才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治。” “不是,药方是我后来从老鬼的遗物里发现。”程湛解释道。 “我天天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做什么也让我大概知道,你去找什么老鬼的遗物我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楚征仪打破这个谎言,“程湛我告诉你,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有一点被伤害的可能,马上给我停止,不然你给我的药我不会再吃。” 程湛哑口无言,只好停止,不过他侥幸地想,幸好他已经做了很多,应该可以撑到毒素全解的时候吧。 老鬼的毒的确有效,但做出的量依旧无法全部根治他的伊仪,吃完了两个月的药量后,伊仪还是没有好,程湛就着急了。 他想继续做药,但伊仪把他看得死死的,程湛只好半夜等伊仪睡着了自己去弄。 他往太阳穴上摸了清凉剂,以保证制药的时候保持清醒,正在把磨好的药粉倒到罐子里,程湛却忽然敏感地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他回头一看,瞧到有人的影子印在门窗上,见他回头,那影子没有动。 他迅速冲出去,果然发现门外的是伊仪。 伊仪没说话,用一种很平静的眼光看着他。 屋里在做的是老鬼的药,他下意识地掩上了门。 伊仪注意到了这一点,眼里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程湛一直紧盯着伊仪,没有错过这丝情绪。 伊仪长吸一口气道:“如果有毒气,你把药放在院子里做,我帮你看着,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的配方……”伊仪顿了顿,“那个任何人也包括我。” 她的眼睛明明红了,却还强装着没事的样子。 “我……”程湛还是欲言难言。 “或者你让其他人看着也行,别弄太晚。”伊仪终于受不了这不信任的气氛了,快速说完,朝他行了个礼,有些无力地离开了。 她好久没有向他行过礼了,他们又生分起来。 程湛清楚得很,哪怕伊仪爱他,隔阂也已经种下。 但他能怎么办?! 给伊仪看那药方吗?!让伊仪发现那药方就是他曾经否认过的一副自己乱弄的药方吗?! 这副真正的药方里的药材一旦列出,伊仪迟早会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毒气。 是,他就是嫌麻烦,当年故意有药不给,生生看着伊仪去死。 可是那时候的他怎么会知道伊仪是如此好的一个人,是对他如此重要的一个人。 程湛跪倒在地上,痛苦的情绪不能发泄,压抑得更让他煎熬。 一步说了谎,以后都要用谎来填,然后四处都是谎言,举步难行。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种困窘境地? 恍惚中,突然出现一个闹事的病人说过的话,那个讨厌的人一边诅咒一边笑:“你命里凉薄是吧,小心有一天凉薄到你最在乎的人身上。” 所以……报应来了。 他站了起来,眼神空洞洞地回屋把药材都锁好。 已经做下了,不能再让伊仪发现这个……绝对不能让伊仪发现这个…… 程湛混乱着,惶恐着,混沌着。 他没及时回去,这种状态也无法回去面对已经伤了心的楚征仪。他心中实在太过抑郁难解,又无处可去,于是下意识地就去拿了酒喝。 程湛喝酒一向很克制,但今晚太难受了,他竟然毫无意识地、竟然心不在焉地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最终最不想暴露的秘密暴露了。 等他被一泼冷水浇醒,就看到伊仪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无比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 他完全没有醉酒后的记忆,但看到这一幕,他的心瞬间落到谷底。 “伊仪……”他笑着伸手想触碰,却被伊仪一巴掌拍开,人倒在了地上。 “原来你是骗我的……”伊仪惨笑道,“你的药根本没什么毒,只是当年不想给我而已。” 不是的,他还想这样告诉伊仪,可他的身体及时阻止了他这种无比强烈却丝毫无用的情绪。 “程湛,我知道你冷漠,但从不知道你会那么冷血,人命关天的大事啊,请问我刚来的时候我得罪过你吗?是我没给够钱吗?你竟然能眼睁睁地看我去死?哈哈。”伊仪看着倒在地上还泛着酒气的程湛,她笑了,一边笑一边哭。 程湛的声音完全哑住了。 “程湛,你知道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我一个流浪无定所的孤儿是怎么有钱来付你这对我来说天价的医药费的吗?” 伊仪蹲到他面前,冷漠地陈述道,“因为我救了人。那些人感谢我,给我吃,给我穿,送我来你这遥远的地方,还给我一大笔钱让我治好。你知道吗?就在前不久,我上街遇到了他们,他们刚忙完了一单生意,就立刻过来看我有没有病好。我想留他们,但他们还有急事,所以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 伊仪哽咽地顿住了,面无表情地流泪,漫长的沉默中,程湛祈求地望着伊仪。 “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求求你,不要说…… “或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求求你…… “这说明了,我伊仪,和你程湛,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伊仪的脸上都是反着月光的泪水,但她擦也不擦,只是失望地看了程湛一眼,将桌上的酒杯砸到地上,破碎的碎片中,一个身影拂袖而去,残忍地头也不回。 “伊仪——”不知多久,程湛才艰难地移动醉酒后的沉重身体,追了上去,但已经晚了。 伊仪拉了马,用钥匙开了后门。她赶走了马厩里所有的马,只留了一匹自己用。 等程湛追上去的时候,只看到伊仪什么也不拿、只骑了一匹快马的剪影。 而这样不带走任何财物的伊仪骑着快马却艰难地挺直着背离开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她用所有钱换见他一面时一开始挺直着背的样子。 程湛绝望地看着这样的背影。 后来……后来他派人四处寻找伊仪,却找不到在外生存经验丰富的伊仪。 他担心伊仪吃不到正确的药,对外公布了药方,并重金请了很多人到人群里宣传药的配方,但没用。 一个月后的伊仪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就已经死了,死因是中了骸骨。 其实她见过有老鬼药方的纸的,但因为他的原因,她不知道那就是那个药方,所以至死都不知道找药来吃。 很久之后,程湛抱着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尸体,觉得自己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