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气渐凉,靖王府的下人们脱下夏装,换上厚厚的秋衣,小丫鬟们追逐打闹,踩着金黄的梧桐叶,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给这萧瑟之景中别添一股生机。 素玉打了帘子进屋,手里拿着一张请帖,季攸宁接来一瞧,原来是福怡郡主的母亲华康长公主送来的帖子。 先帝子嗣不丰,女儿更是陆续夭折,到现在只剩下了华康长公主一个。华康长公主虽不与承丰帝同母,却也是承丰帝唯一的姐姐,承丰帝甚至破例封了华康长公主的小女儿为郡主,由此可见两人感情很好,因此华康长公主很受尊敬。 华康长公主婚姻美满,和驸马永春侯育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儿便是福怡。 华康长公主一生爱菊,赏之气节清雅孤高,隐逸自然,又有长寿的寓意,故而在长公主府里特意开辟了一处菊园。每年九月中旬前后,华康长公主都会举办一场赏菊会,皇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夫人小姐一般都会收到请帖,渐渐地,赏菊会就变成了皇城贵族女子最重视的一场宴会,有些集体相亲大会的性质。许多小姐在赏菊会上成名,包括季雅桐,她就是因为在赏菊会上吟了一首咏菊的诗,进而才名响遍皇城。 来到皇城后,季攸宁延续一贯的低调作风,再加上皇城局势复杂,故而季攸宁很少参加各种聚会,但华康长公主身份不同,还是季攸宁拐着弯的亲戚,这个面子不得不给。 季攸宁正要亲自写回信,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做什么呢?” 季攸宁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勾起嘴角,对着来人晃了晃手里的帖子,“华康长公主送来请帖,十日后便是赏菊会了。” 萧珣了然,他自然也知道赏菊会的大名,“算算日子是要到了。” 季攸宁想了想问道:“华康长公主为人如何?” 华康长公主年纪渐长,除了自家举办的赏菊会,很少在人前出现。季攸宁也只是在几次宫宴时远远见过,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记忆里,华康长公主是一位优雅得体的老妇人。 萧珣坐到季攸宁的身边,替季攸宁磨墨,闻言笑着安慰,“不必担心,皇姑看着不好接近,实际性子再和善不过了。” “说起来,妾身还不知道如何称呼长公主呢,”季攸宁看着这别样的红袖添香,心情不自觉变得轻快,“论王爷这边,华康长公主是妾身的皇姑,论母亲那边,华康长公主便是妾身的外祖母了。”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珣挑了挑眉,“入了靖王府,王妃自然是要跟着我叫皇姑。” 季攸宁抿嘴笑,她这是平白长了一辈? 两人闹着将回帖写完,季攸宁让素玉将信送到长公主府,表示一定准时到场。 很快便到了赏菊会的日子,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长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华康长公主身份尊贵,为人却俭实朴素,不好奢华。长公主府地处偏僻,不像是精致华贵的皇亲府邸,倒更像是一座庄园,景色郁郁葱葱,自然质朴,竟有种恬静淡然之感。 时隔许久,福怡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熟悉的景象勾起她的许多记忆,一晃,竟也这么多年了。 “郡主!” 福怡的大嫂田氏正在内院垂花门迎客,等看到从小轿下来的福怡,连忙惊喜地迎了上去,打量了一番,“可算到了!” 福怡笑了笑,“大嫂。” 华康长公主年近三十,才得了福怡这么一个闺女,简直要将福怡疼到天边去。然而,自从福怡不顾华康长公主阻拦、执意要嫁给季崇元,甚至去找皇上要赐婚圣旨时,母女关系便降入冰点。偏偏二人还都是性子倔的,谁也不肯低头,二人关系越来越僵硬,福怡已经多年没有踏入长公主府了。 起先听闻小姑子要来这次赏菊会时,田氏先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是满满的喜意。 无论谁先退一步,只要能和解便是好的,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正房内,华康长公主正在闭目养神,三媳妇儿韩氏正陪着。 虽说是在闭目养神,但华康长公主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意味,频频睁开眼睛向门外瞅,等外面有人通报“郡主到”时,华康长公主才连忙正襟危坐,绷起了嗓子,“让人进来吧。” 韩氏见状,不禁在心底偷笑,老太太还是要面子。没一会儿,外头便进来个人影,穿着深绛色百花锦缎绣裙,浅金色如意团花披风,行了礼后,轻声唤道:“……娘。” 华康长公主听到这一声,差点红了眼圈。 她这个女儿,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连婚事都要自己做主。刚开始,华康长公主着实是生气的,一直到福怡出嫁,都没给过福怡好脸看,可等女儿真的出阁后,华康长公主却渐渐思念起女儿,特别是在暗中打听到福怡常年独守空房之后,生气全都化作了心疼。 然而福怡始终不肯服软,没有主动联系过长公主府一次,哪怕是别的场合遇见,福怡也只会疏离地叫一声“母亲”,有时甚至会叫“长公主”,华康长公主不禁又气闷起来。谁都拉不下脸的结果便是母女一直冷战至今,她不知等了多久,才等来这一声呼唤。 “坐吧。”华康长公主抑制住情绪,故作冷淡道,“终于有空回来了?” 福怡顿了顿,自从季攸宁出嫁,福怡就时常担心她过得好不好,回过神时,却恍然想起了华康长公主。 她与季攸宁相处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母女情谊尚且让福怡挂心至此,那么她出嫁,她的亲生母亲又会是怎样担心呢? 她抬眼看了看母亲,虽然保养得宜,可华康长公主毕竟年纪大了,两鬓已经生了许多华发,福怡心里发酸,“……是女儿不孝。” 华康长公主沉默片刻,哼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与他和离?” 福怡心里一颤,她就知道,二人绕不开这个问题。 她开口,声音很低,却满是坚定,“……女儿不会和离的。” 华康长公主猛地沉了声:“你说什么?” 福怡道:“女儿说,女儿不会和离的。” “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华康长公主着急起来,“常年把你扔在家里不闻不问,他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成亲十三年,你膝下依旧没有一子半女,难道你就这么孤独终老不成?” 福怡眼神平静,“女儿不会放弃的。” 华康长公主看着福怡,颓然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