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无声。 睡梦中的齐欢蹙着眉头,呼吸有些急促,手指抓紧了床单,梦中有大片大片的血,妈妈的,还有自己的,慢慢流淌,汇合,交织到一起,连成一片,再逐渐向边际蔓延,最后,视野里只剩下了一片血红。 齐欢清晰地看到梦中的她目光惶惶,脆弱无依。 醒来,醒来,这是梦,她不停告诉自己,奈何一直喘不过气,手脚也始终无力。 良久,“啊”的一声,她终于从梦境中挣脱,睁开眼,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谢天谢地,终于又活过来了。 可惜这放松并不长久,才放下的心又被床边的黑影提到了嗓子眼,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屏住呼吸,抑制住尖叫。 谁?深更半夜,这家里只有寡母幼女...... 片刻的恐惧紧张之后,齐欢垂下肩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软软地抱怨:“妈妈,这样很吓人的,不要这样,好不好?” “给,擦擦汗。”齐薇薇递过来一张纸巾。 齐欢接过来,擦了擦额头,发现齐薇薇始终站着不动。 她并不打算安慰自己。这个认知让齐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低声劝:“妈妈,我没事了,你回房睡吧。” “我马上要出门。” 又要出去喝酒跳舞! 也许黑夜给了她勇气,她低声劝:“不要出去了,好么,妈妈?” “傻孩子,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齐薇薇说完就凑近了仔细打量齐欢。 扑鼻是栀子花的清香,不同于以往的热烈,齐欢吸了一口气,打量她亮闪闪的连衣裙,撇了撇嘴,口气温柔:“妈妈,我们学校附近有个老婆婆,每天卖栀子花,明天我就给你买。” 齐薇薇沉默了下,说:“好。” 细细打量的时间有点长,长到齐欢有些不自然,她扭了一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闭上。 齐薇薇这才站起来:“你长得真的不像我。” 是,不仅长相,性格,为人处事,无一相似,齐欢默默说。 “我走了。”顿了一下,齐薇薇又叮嘱,“你要乖一点。” 齐欢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应道:“好。” 黑夜里,齐欢仰起头,虽然只能看见个人影,却还是觉得妈妈笑了笑,笑容让人有些不安,让她的心又开始突突突地急跳。 这不对劲。 妈妈平时不是这样的。 是不是... 可是,不是现在啊。 明明是三个月以后! 那个日子她记得真真的,万万不会错。 重生以来,她已经做好了计划,一步一步,详尽妥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怎么会... 齐欢脑子里还是乱糟糟一团,动作已经先快一步,扑过去,一把抱住齐薇薇的腰,仰头道:“妈妈,今晚不要出去了,陪陪我,好不好?妈妈...妈妈...” 齐薇薇有些吃惊,拍拍齐欢的手臂:“先放开。” 齐欢不放,脑袋还在齐薇薇的腰间轻轻地又磨又蹭,声音也刻意地又软又糯:“妈妈,答应我,好吧?好吧,妈妈啊...” 大有不答应就绝不放手之势。 齐薇薇无奈:“先放开,我去开灯。” 齐欢这才放开手。 灯亮了,齐欢看见女人雪白的脸和大红唇,黑色亮片裙,珍珠项链,红色高跟鞋,明艳动人。 齐欢愣了。 这衣服,这打扮,为什么这么熟悉?熟悉地让人心慌! 她记得那串珍珠项链,清清楚楚。 那串珍珠项链,纯天然,颗粒均匀,颜色光泽出奇地一致,极为难得。当时散落的珍珠被警察装在物证袋里归还,她在数年后将其重新结成串,与母亲合葬。 齐欢惊讶地说不出话,瞪大了眼睛,双手握紧。 所以,今晚,妈妈就打算出去跟那人同归于尽吗? ...... 会不会纯属巧合? 不......在记忆里,妈妈偏爱浓烈性感热情如火的香水。前世,她不记得妈妈曾经用过栀子花香。 而那串含蓄内敛的珍珠项链,她也只见过那一次。 今天的装扮,是特意的! ...... 原来,尽管自己重生了,依然无能为力? 是不是,命运的齿轮一旦运转,谁也躲不过? ...... 齐欢目光惶惶,她来不及多想,只知道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妈妈出门。 齐欢想跳下床,可刚动了动,齐薇薇便伸手阻止了她,嘴角扯开一抹笑:“又要让我别出去?” 还想让你今晚陪我睡。我会守着你,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你。齐欢心里如此想。 “嘿,退烧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这么粘人?” 是的,不止变得粘人,还话痨嘴甜,会察言观色,会撒娇,会耍赖,也知道适可而止。 自从发现重生后,为了不再重复上辈子的痛苦,也为了这辈子的快乐,齐欢强迫自己改变,毕竟,妈妈是一直那么冷淡,自己不改变,关系永远不会改善。 所幸,12岁的小人儿,再怎么甜言蜜语都不惹人讨厌,一开始的刻意模仿,自己万分不自在,说得磕磕绊绊,好在说多了,也习惯了。 “我刚刚还做噩梦了。”齐欢小声加码,“好吓人,我害怕。妈妈,陪陪我吧,就今晚,好么?我明天给你买好多好多的栀子花回来,堆满你的房间,好吗?” 齐薇薇听到栀子花的时候愣了一愣,齐欢来不及想是哪句话触动了妈妈,只知道要抓住机会,便再接再厉:“妈妈,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好吗?就今晚,我吓坏了,你摸摸,我的手冷冰冰的。”说着就要下床去拉齐薇薇的手。 齐薇薇再次阻止了她,挑了挑下巴:“坐好。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高跟鞋蹬蹬蹬的响声从卧室走向厨房。 看来妈妈当时已经换好鞋了,临出门前,又折回来看自己? 所以还是有点舍不得了吗? 她记得上一世,妈妈并没有多看自己一眼,笑都难得,话更是少。 所以,努力过了,还是能带来积极的改变。那么,自己就再加把劲,是不是,也许就能躲过这场厄运? 今晚,即使挂在妈妈身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能让她出门,齐欢下了决心。 高跟鞋的声音又蹬蹬蹬地踩了回来。 齐欢接过牛奶,并不喝,小心翼翼地求证:“所以,妈妈,你不出去了,对吗?” 齐薇薇的目光里难得有了些温柔和善,齐欢立刻顺杆爬:“好妈妈,今晚我们一起睡。” “还学会讲条件了?”齐薇薇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齐欢的头发,停了片刻,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齐欢立马伸出手握住她缩回去的手,笑笑:“妈妈,你的手真暖,又软又暖。” 齐薇薇让齐欢握了片刻,便把手抽开,催促道:“快喝。” 牛奶温润可口,齐欢小口小口地喝,记忆里这是妈妈第一次给她热牛奶,感觉太美妙,她舍不得喝太快,多想把这一刻留到永远。 “妈妈,昨天阳光特别好,王阿姨把床单被套都晒过了。待会,你洗澡的时候,我就把床单被套都换上,很舒服的。想想就开心,躺在身边的是妈妈,鼻子里呼吸着是阳光的味道,感觉会特别幸福。” 齐薇薇没有说话,只是笑。 齐欢喝完牛奶,便推着齐薇薇出了卧室,把拖鞋拎过来,给她换上,又把高跟鞋拎回鞋柜放好,接着把齐薇薇推进浴室。 “妈妈,你先洗澡。我去给你拿睡衣。” 齐薇薇关上门,打开洗手池的手龙头,不关,水声哗哗哗。她站了会,打开手提包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上,缓缓吐出烟圈。 须臾,洗手间的门被敲响了:“妈妈,睡衣,给。” 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把睡衣从门缝里递进来。 是自己最喜欢的那条紫色真丝睡衣,小丫头倒是发现了,还记住了。齐薇薇伸手接过。 那只手便缩了回去。 “妈妈,床单和被套我都换好了。”齐欢打了个呵欠,“你饿吗?想吃夜宵吗?王阿姨今天做了好多菜,我给你热热?” 齐薇薇摇了摇头后才想起齐欢看不到,便低头应了一声:“不用,你先去睡吧。” “嗯,”齐欢又打了个呵欠,“妈妈,那我先上床等你,待会我给你讲我们学校的事,可好玩了。” 齐薇薇没出声。 齐欢等了等,还是没回应便回房了。 过了会,齐薇薇关上水龙头,走出浴室,齐欢已经倚在床头睡着了,被子搭载腰间,眉目舒展,跟刚刚做噩梦时眉头紧皱的样子判若两人。 嗯,半片安眠药,效果很好。 齐薇薇盯着齐欢,目光沉沉,面有犹豫。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扶着齐欢躺好,给她盖好被子,又从桌上的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用杯子压住,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齐欢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梦里发生了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她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着趴在枕头上赖了好一会,才记起昨夜的事,慌慌张张扭头看,旁边没人! 她心一惊,努力回想,是了,昨夜她没等到妈妈回房,就睡着了。 真是只猪! 她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跳下床,光脚便冲进妈妈的房间,没有人。 客厅没人。 洗手间没人。 厨房也没人。 客厅的挂钟显示已经是上午11点。 ...... 妈妈是昨天晚上出去的......还是今天早上出去的? 如果是昨晚... 齐欢想都不敢想,腿一软,便跌坐在客厅,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妈妈,请你不要。 过了一会,齐欢的感觉好点了,才战战巍巍地站起来,扶着墙去开大门,门被反锁了。 齐欢的眼泪落得更快更急,心底的那点子希望如同残烛被风吹过,左摇右晃,立不起来,可也不肯灭。 她木着脸,流着泪,把家里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最后还是在自己房间发现了那张纸条。 齐欢,等着舅舅来接你。乖一点,听话一点,他不会对你不好。 齐欢攥紧了纸条,嚎啕大哭,心如刀割。 妈妈,你最后还是决定抛弃我。 直哭到声音嘶哑,头昏脑涨,齐欢才抽抽噎噎地又把那张纸抚平。 她跑到大门口猛敲大门,“救命,救命。”敲了会才记起来隔壁没有住人,垂着头住了手,盯着发红的手掌,眼泪又开始流。 下午四点的时候,王阿姨并没有如常过来做晚饭。 一直等到五点,还是没来。 齐欢的眼神终于从挂钟处移开,抬手揉揉发僵的脖子。 这一切都是妈妈特意安排好的。 哭得太久,眼睛已经又红又肿,脑袋像要炸开,心又疼又木。 她回到房间,从作业本上撕下几张纸,写下救命和自己家的地址,团成一团,从20层的窗户扔了出去。扔完了,才想起只有教室里的学生会把纸团展开来,路人只会当垃圾,便重新撕了几张纸写好,每张纸又用别针夹了一张纸币,扔了出去。 是夜,齐欢并没有睡,反复敲打主卧的地板。可惜,直到第二天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客厅,楼下都没有人上来理论。 看来,连老天爷都不赏面了。 一天两夜,该发生的都已经结束了。 这就是命么? 躲不过,逃不开?无论在怎么努力改变,扭转,还是在冥冥间就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假使,她没有重生,如果,她没有去试图改变,那么,妈妈,是不是会像原来一样,多活三个月? 多活三个月,整整90来天,一个季度的陪伴,多好啊。 齐欢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地哭,除了伤心,疼痛,还有后悔与恐惧,除了哭,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干脆哭死我得了,疼死,饿死,渴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