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玄素仍是面无表情,“殿下尊贵之躯,玄素能作为容家第三子随殿下南归是玄素的荣幸。然毕竟尊卑有序,在殿下面前,玄素只是容家第三子。在玄素面前,殿下只是殿下。”说完这些,容玄素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所以还请殿下注意言行,刚才的行为不要再有。” 魏东亭怒极反笑,整个园中都回荡着他突兀的笑声,“容玄素,本王果然没看错你。皇兄曾经和本王说过,说本王打小儿最不屑一顾的是相思。没曾想今朝有你容玄素最不屑一顾的是本王。” 容玄素闻言诧异地抬头,魏东亭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她对他的示好不是一无所觉,只是她实在不认为魏东亭是她的良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容玄素呆立在原地。 和暖的风不时的吹过,魏东亭的心却是冷的。他身边从来不乏女人,妖娆妩媚者有之,素婉大气者有之,活泼可爱者亦有之。他无法给容玄素下一个确定的定义去把她和其他的女子作出区分,然而他总能隐约感觉到她在他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会向她示好,他会故意招惹她,他会找机会和她在一起。可是,她不在意。不但不在意,而且避之不及。 思来想去,魏东亭暗自狠狠嘲笑了自己一把。转眼间,他又是那个喜怒不定的闲散王爷了。魏东亭取出袖中折扇,悠哉地说,“本王记下了,不过本王有个条件。” 徐州护城河霁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交错航行。其中有一艘看似不起眼的游船画舫,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内里却别有洞天。固然魏东亭吃穿用度算不上奢侈,可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得宠亲王,该讲究的,想讲究的,还是很讲究。 容玄素借故支开绿婉,独自在房中收拾自己的细软。经过这次刺杀,她不禁对魏东亭刮目相看。上午出的变故,过了晌午,他们就搬到了这艘画舫。期间暗卫动作井然有序,悄无声息。看来这个所谓的闲散王侯也不见得一无是处。 想到魏东亭,容玄素倏而意兴阑珊。上午她在千鹤庄拒绝魏东亭后,他很快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不过,最后反而是她有些不适应。 容玄素停下手中的动作,当时的场景在脑海中渐渐浮现。哪怕他后来极有耐心地解释了徐州幼童失踪案的始末,哪怕他向她透露欧阳兴精通易容之术,哪怕他坦诚告知暗字十八卫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自称属下,更不会称他为王爷。容玄素看得分明,在这期间,魏东亭的眉头始终是皱着的。 容玄素用力甩了甩头,以求清醒。这些和她没有关系,也不该和她有关系的。容玄素咬了咬唇,她决定等魏东亭解决这桩案子回到他南部封地就立即向他请一道旨。她,无比想念四季分明的秀丽长安。 此时魏东亭无暇顾及容玄素,按照和苏扬事先约好的时间,他发出命令泊船靠岸。画舫二层最深处的一个房间,有人在痛苦的呻/吟。 已是人间四月天,徐州正处于温暖湿润,百花初放的时节。这间房间里却架设了大大的暖炉,炉中香炭噼啪作响,魏东亭和苏扬一脸愁容地看着在梦中依然疼痛难休的冬青在塌上挣扎辗转。 “苏扬,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魏东亭握住座椅扶手的手青筋浮起,透漏出他内心的焦灼。 苏扬近乎绝望地摇了摇头, “冬青的外伤基本好了十之八九,可内里损耗太大。再加上她中毒的事情我们发现的太晚,现在……唉……” “冬青是暗卫中除了小十八以外最优秀的用毒高手,中了毒她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冬青归来这么久,魏东亭今日才通过苏扬得知她身中剧毒。这个小六,怎么回事? “王爷息怒。玉生烟一毒在百晓生岳修易的《毒物谱》中连续十年稳居第二位,无色无味,潜伏期长。发作前毫无异样,可一旦发作……”苏扬怜惜地抚上冬青日渐消瘦的面颊,“中此毒者一旦发作,便会感到身体忽冷忽热,噩梦缠身。继而不时出现幻觉,慢慢丧失五感,直至……死去。” 百晓生每年正月初一便会发布最新的各类榜单,除了榜单从来不偏不向,精准得让各大门派,各路俊杰佩服又心惊以外,一套在江湖上失传近百年的惊鸿剑法更让他的身份扑朔迷离。 魏东亭一直也没能查到百晓生岳修易的底细。鉴于此人罗列的排名是公认的精准,魏东亭每年都会及时予以关注。苏扬说的,他都明白。无非是自己下属快被折磨到不成样子,魏东亭心里难受罢了。 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魏东亭微闭双眼,“是毒就有解药,世上就没有一人能解这玉生烟?” 苏扬径自一叹,“冬青清醒时,我曾问过她此毒如何能解。冬青的判断是,如若玉生烟可解,希望仅能放在两个人身上。” 魏东亭霎时眸子都亮了,“是谁?” 明明有解毒的人选,苏扬脸上却并没增添几分喜色,“一是千夜谷谷主,苏橙。” 魏东亭的心情暗淡不少。据他师傅圆隐大师所说,千夜谷谷主苏橙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隐退。隐退之后擅长奇门遁甲的她竟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千夜谷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后人能够得见其芳踪,此事曾在江湖上掀起巨大波澜而流传至今。 苏橙是指望不上了,魏东亭急切追问,“那第二个人是谁?能不能找到他?” 苏扬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怪医沐枫。” 魏东亭一颗心顿时凉了大半截。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沐枫这老头儿脾气怪异得很,高兴了把人往好里医,医一个活一个,医两个好一双。然而稍有让他不如意的地方,好人也会被他医成“坏”人。 要只是如此,魏东亭还不会太犯愁。大不了恭恭敬敬的请来,好吃好喝好招待就行了。 怪医之怪,亦在他的行踪难寻。有传闻说,怪医沐枫曾同时出现在南北不同的两地为人诊病。同日出现,又同日消失。让闻风而来,想请他诊治病人的一干人等通通扑了个空。想找到这位,难度不比找到隐退的苏橙低多少。 魏东亭几乎束手无策。冬青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苏扬更是从小就陪在他身边。冬青忠诚内敛,要不是他从中斡旋,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正视苏扬对她的心意。他好不容易在年前的花灯会上促成了这一对儿……生离死别对这对有情人来说,太残酷了。 魏东亭紧紧握拳,许下承诺,“苏扬,我魏东亭今日对你发誓,定会竭尽全力助你医好冬青。” 不是高高在上的律亲王,而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魏东亭。魏东亭是个念旧的重情义之人,不论外界风传些什么,苏扬一直知道魏东亭平日如非必要,从不端着尊贵王爷的臭架子。 这一刻,他们仅是彼此相交多年的挚友。苏扬眼睛微红,握紧冬青的手哽咽着说,“知远,拜托你了。” 魏东亭认真地用力点头。悲伤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有护卫敲响房门给魏东亭送来一张请帖。 接过请帖的瞬间,两人嗅到请帖上来自西域的熏香。魏东亭和苏扬对视一眼后,缓缓打开请帖。 仔细看罢,便又合上。魏东亭兴致缺缺地把请帖随手甩在一边。 苏扬好奇地问,“谁的请帖?” 魏东亭懒洋洋地说,“锦乐坊的花魁倾红,邀我明晚戌时与之赏月。” 苏扬“噗嗤”一声笑了,“知远,你的桃花总是这么的旺盛。此次是你第一次亲临徐州,我都不知你是何时招惹了锦乐坊的花魁。那锦乐坊可是徐州最大的风月之地啊……” 面对苏扬的调侃,魏东亭不答反问,“据我所知,你也是第一次来徐州。怎么,这才几天你连锦乐坊什么规模都知道了。总去?” 别看苏扬一身高强武艺,他在某种程度上脸皮挺薄的。苏扬像吞了只苍蝇,不知如何辩解。魏东亭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打探珍味居消息的时候,偶然听到的。” 提到珍味居,又是一桩愁人的事。他奉命潜在珍味居两天,一无所获。苏扬头疼地揉了揉眼角的穴位。 冬青随时有可能会醒,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调笑过后魏东亭吩咐小护卫说,“告诉他们,本王不去。” 不料小护卫听到命令没做应答,魏东亭猛然抬眸,视线锋利如刀。小护卫吓得连忙交代,“回禀王爷,来者不止送来了这份请帖,还要属下一定传达给您一句话。” 听到这里,魏东亭目光柔和了不少,“什么话?” 小护卫清晰的声音从口中溢出,“玉生烟。”话音刚落,小护卫明显感觉屋内气氛不对。来自一前一左,分明是两道不容忽视的杀气。小护卫的腿有点哆嗦,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哪知不过几秒,魏东亭收敛了周身气势,满面春风地对小护卫说,“本王改主意了。替我转告送请帖之人,明晚本王定会按时赴约。” “属下遵命。”来自左侧的杀意不减,小护卫本就心怀忐忑。抬头的一瞬,见魏东亭虽是笑着的,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小护卫不由一个寒颤,拔腿就往外面走。 这是他升为律王护卫后的第一天当值,这之前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律王这么可怕的?呜呜呜…… 自千鹤庄桃花林与魏东亭的不欢而散已是三天。除了搬到画舫那日,走到半路容玄素见魏东亭不在,硬拉着王府护卫花了一柱香的功夫买了满满一包袱奇奇怪怪的东西以外,这三天里容玄素闭门不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倒腾着一堆瓶瓶罐罐。 绿婉每天仅能见到容玄素三次,早中晚饭各一次,她实在好奇容玄素到底是在鼓捣什么东西。 也许容玄素自己也意识到她已经“闭关”了太久,这日她在画舫例行靠岸的时间换了身男装溜出了画舫。 绿婉叫来护卫羽洲随行,暗中保护容玄素。然后她见四下无人,趁此大好机会走入容玄素居住房间最里侧的隔间。推开双花并蒂莲纹木门,绿婉被屋子里的陈设惊得一怔。 榻上被褥理的整齐,地面上干净到纤尘不染。可谁又能告诉她,那些遍布在高高低低桌椅上垫着防水布的花花绿绿的各式彩色粉末,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容玄素不熟悉徐州城,一路走来全凭感觉。她方向感很强,记忆力也很好,她有自信玩够了再原路返回。 吃货天生对好吃的东西敏感。东拐西拐了几个巷弄,容玄素来到一条小吃街。 在孙二娘包子铺买了几个小笼包子,又跑到桂记茶铺要了一壶清茶。坐在桂记等待的时间,茶铺里新来了两个坐在了她身后空着的那张桌子。这两个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声音很大。 市井之间,各有各的自由。容玄素原想充耳不闻,没成想他们谈话的内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听说锦乐坊的倾红姑娘前日里宣布不接客了,是真的吗?” “这事你也听说了啊!” “那可不!倾红可是锦乐坊的头牌,多少男人对她趋之若鹜。” “唉,也是。” “王二,你大哥不就在锦乐坊做杂工吗,你没问问他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事还用问?我跟你说啊,倾红姑娘对外宣布的那天,我哥回家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