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你这厮少卖关子,有屁快放!” “急什么急?先给我倒杯茶,渴死我了。” …… 一段旁若无人的对话,容玄素轻而易举从中提取出两条信息。一是锦乐坊的头牌倾红近日谢绝所有恩客,是为了只做一人的温柔乡。二是这个人她正好认识。 律亲王,魏东亭。 回想起那日在桃花林的点滴,容玄素庆幸自己足够清醒。她始终不曾真正了解他,亭公子。 若无其事地逛完了整条小吃街,容玄素两手满满都是徐州当地的特色小食。 一个转角处,有个长相普通,穿着浅绿色罗裙的少女从她身边匆匆而过。空气中多出一丝不容忽视的香气,容玄素眼神骤然冰冷。回头看去,那少女步子不大,走得倒是很快。每行两步就回头看看,样子可疑。 容玄素把手中一半吃食随手送给街边摆摊卖簪子的一个小贩,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容玄素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绿衫少女穿过大街,走过小巷。虽说徐州这地界她不熟悉,可放眼看去,小巷尽头依稀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方才那个卖簪子的小贩。就是说,她回到了原地。 容玄素当即知道自己早就被绿衫少女发现了,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探进暗袖,防御全开。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容玄素暗叫糟糕,对方还有援兵! 灵活地躲过对方在她颈间的攻击,容玄素随手把手中剩余的一半吃食往身后一扔,闪到一边去看袭击她的人。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脸上蒙了面巾。 情况有变,来不及做出更换,容玄素看准对方的眼睛,挥出手中药粉。 黑衣男人明显没想到她反应如此灵敏,而且还有反抗之力。被迷了眼睛的他顿时起了杀心,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精钢利刃,抬手就对准了容玄素的咽喉。绿衫少女此时也赶了过来,当下变成容玄素腹背受敌的局面。 容玄素艰难地以一敌二。说是“敌”,其实大部分都是她凭借灵巧的身法单方面的躲。因为她从这两人狠厉的眼神和招招致命的动作中看出,他们想要她死!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绿衫少女的声音是和她稚嫩长相不符的沙哑。 “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恰巧路过。”开玩笑,都摆开架势要杀她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跟踪的事实。 “我才不信!”绿衫少女双眼微眯,冷冷说道。 “你爱信不信!” 紧紧咬了咬牙,容玄素弯腰躲避的瞬间将随身携带的所有药粉分别撒于二人面门。 黑衣男人再次中招不由恼羞成怒,揉了揉眼睛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向容玄素刺去。容玄素特别后悔,她今天怎么就没带些见效快的毒粉呢? 没错,容玄素精于制毒解毒。她屋内那些花花绿绿的粉末都是她调制药粉的素材。只不过她制毒从来都是为了救人以及好奇相应的药理作用,从没想过用来毒害于人。所以面对今日的困境,她才会准备不足,无毒可用,以至于任人鱼肉。 那绿衫女子显然对脸上的毒粉有些了解,皮肤沾染上药粉后她的脸瞬间变色。心惊的同时一只脚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可基于容玄素一边倒的劣势以及她自己对脸上药粉的了解,绿衫少女决定冒一次险,杀了容玄素,以绝后患。 容玄素难以招架两个人的合力围攻,她今天带的“珠玉散”是典型药效大但见效慢的一类毒粉,更何况慌乱之间,这两人接触到的毒粉分量她实难计算。这样下去,她的小命今天真要交待在这小巷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她左手边的绿衫少女忽而一掌拍向她的心脏,容玄素踉跄地向后弯腰一躲。明明躲开了绿衫少女的袭击,容玄素余光却看见绿衫少女对她笑得诡异。 未及她深想,右侧小腿上尖锐的刺痛让她大叫出声,“啊!” 黑衣男子将沾了血的刀抛起,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自然地接回到手中。狭长的眼睛眼角高高翘起,隔着一层面巾容玄素也知道他是在笑。好一出声东击西! 小腿上鲜血汩汩流出,容玄素向幽深巷子的那一边望过去,眼里尽是眷恋。 这边是山穷水尽,生死相搏,那边是安泰和乐,人间烟火。 容玄素知道,现在只要她大喊几声呼救,一定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可她不能,巷子的那边是许许多多的普通商贩,她不能连累他们和她一起送死。 转眼间左臂被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容玄素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后跌倒。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向下倒去的那一刻,容玄素低声呢喃,“爹,娘。大哥,二哥。活着真好。” 活着,她就有机会重归那秀丽长安…… 预想之中的重重跌倒没有发生,在她倒下之前,一道绯红色身影及时接住了她。 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容玄素嗅着萦绕在周身的幽兰香气,吃惊地颤动着眼睫,“知……远?”容玄素重诺。那日在千鹤庄桃花林魏东亭提出只要她称呼他为知远,他就不再做些虚虚实实的举动让她烦心,容玄素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无奈答应。 魏东亭却没想那么多,听到这样的称呼,魏东亭眸中刹那温柔,“是我。” 然而敌人就在眼前,魏东亭一手将容玄素紧紧搂在身前,一手持剑目光牢牢锁住面前二人。紧绷的脸昭示出他的不悦,持剑的手更是青筋暴起。 光天化日之下,敢动他的人! 周身气势四散开来,魏东亭按兵不动,那二人竟也没动。双方像是都吝啬给出只言片语,只做无声对峙。真正的较量始于容玄素实在压抑不住痛楚的一声低吟,其实那两个人中的毒已经开始发作,可偏偏执着地不肯罢手。 缠斗久了,那黑衣男子狠狠地说,“你就不怕死吗?” 魏东亭轻蔑一笑,“怎么?你怕?” 黑衣男子气急,再不张口说话。细心点就能发现,他使出的招式更加快速精准了。 容玄素身体的状况不容许她大幅度走动,情势再度恢复为以一敌二的局面。魏东亭武功极高,可架不住要保护经不起折腾的容玄素。久而久之,魏东亭开始产生乏力之感。 临近正午,徐州的温度越来越高。那二人见久攻难下,便故技重施,绿衣少女佯装攻向容玄素。结果就是,魏东亭腰背被那黑衣男子深深刺入一刀。 容玄素右手本就扶在魏东亭腰间,借力支持身体。触手间尽是温热的液体,容玄素把头搭在魏东亭的肩,对着被殷红鲜血尽染的手失了神。似有零星场景在眼前飘过,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把魏东亭推了出去。 魏东亭毫无防备登时一个趔趄,再抬头时,眼前的容玄素变得十分陌生。哪里都没特别大的变化,唯独眼中无神。像是只提线木偶,只知道直直往前走去。 “玄素?”容玄素行为异常,魏东亭出声试探她的反应,可容玄素没应。 眼见容玄素离敌人越走越近,他连忙跟上,边走边说,“容玄素你再不回到我身边来,你这辈子就陪我待在南地别回家了!” 容玄素像是根本没听见,她挣开魏东亭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取下瓶塞,她纤手微扬,瓶中毒液尽数化作水雾。挥手间,毒雾目标明确地笼罩于那二人。那二人肌肤瞬间溃烂,身体慢慢蜷缩,看样子痛苦至极。 魏东亭从提到她家人安危都不能让她有所反应起就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容玄素其后的动作更让他惊讶不已。来不及深想,那一男一女已经蜷缩在地,容玄素还是在向他们走去。忍住腰间剧痛,魏东亭警觉地一把抱住容玄素,不让她继续前行。 多种毒物叠加在身,绿衣少女很快毒发身亡。那黑衣男子挣扎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几乎没了气息。 魏东亭把容玄素拥的很紧,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发,“玄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轻言细语,魏东亭眉目间温柔的一塌糊涂。慢慢地,容玄素的眼睛重新出现了一丝光亮。 哪知就在这时,原以为早就断了气的黑衣男子骤然跳起。与魏东亭交手两招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最后他把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击交给了容玄素。 收敛了太久的杀戮之气被彻底激出,魏东亭不再心慈手软。他给了那黑衣男子一个痛快,一剑封喉。 容玄素刚刚从清醒的噩梦中醒来,身体的动作跟不上大脑的思维。她是毒医,可毒医也是医。归根到底,她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流逝。她很想拉住魏东亭,和他说话让他留人一条性命,可终究没来得及。 额间不断涌出的鲜血让她眼前越来越模糊,脑海中不断闪现魏东亭鲜血染红了她的手和那二人临终前的死状这两个场景。彻底昏倒之前,容玄素悲哀地想着。 魏东亭,谢谢你刚才带我脱离那一场噩梦。 可同样是你,又给了我一场新的噩梦。 锦乐坊若兰阁。魏东亭抱着一身是血的容玄素从后窗进来,苏扬大惊,连忙走上前想要接过昏迷不醒的容玄素。魏东亭避开了苏扬伸出的手,分明是在拒绝。 “殿下,你不是说要出去溜溜弯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苏扬帮助魏东亭把容玄素在床上放平,疑惑地问。 魏东亭抛给苏扬一个白眼,“说了多少遍了,没外人的时候叫我知远。” 苏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唉……还不是这些天逢场作戏做习惯了……” 魏东亭把进入容玄素口中的一缕发丝用手拨开,“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 苏扬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干脆回归老本行,诊脉。 “内里损耗不大,脉象虚弱多是失血过多所致。”苏扬收回手,向魏东亭说明容玄素身体状况。 “那就……好……”话没说完,魏东亭差点一下栽倒在床头,苏扬这才发现魏东亭腰间暗红的血渍是来自魏东亭自己的。。 手刚搭上魏东亭的手腕,想给他号号脉。没成想魏东亭困极累极一样一下一下点着头,看上去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苏扬乱了分寸,迎上去扶住他。沉睡过去之前,魏东亭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先救她。 不是他自己。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