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卫默默跟着倾红走出若兰阁,重新关紧房门。屋内再无他人,魏东亭深深吐了口气。呼……… 心情放松下来,身体对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更为敏感。容玄素呼吸均匀,呼出的气息温热。 魏东亭不自在地往后撤了撤。有点痒…… 隔出一些距离,魏东亭能清楚地看到容玄素的脸。她五官精致,很耐看,他知道。她遵法守礼,很克制,他知道。她独立坚强,很随性,他也知道。 从小,母亲就告诉他对待女孩子要温柔宽厚。所以即便是烟花女子,他依然不敢看轻,而是万般优待,以致于明明自己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却有一身风流名,名满天下。初见容玄素,他并没有觉得她与往常所见的那些女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因为考虑到她是容家派来的人,他甚至还在初见那日前去见她的路上想过一定要逗弄她一番。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大概是从拣到她的绣蝶纱帕开始吧。只因那方手帕,让他想起了他故去已久的母亲。 从小,只要是出自母亲的绣品,不起眼的角落必然有一片雪花图案。他幼时曾经因为好奇问过母亲,为什么即便是父亲穿上半月就会磨坏的布履,内衬也会绣上雪花。当时母亲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当时母亲看他的目光是那样温暖。 “亭儿,母亲初见你父亲时身在朔北的风雪之地。你父亲冻得鼻尖都红了,却站在那里冲着我傻笑,一身落雪而不自知。母亲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啊······” 提起这段往事,那时的于洛雪眼底尽是怀念,“从那一天起,母亲就养成了做绣工必然会留朵雪花的习惯。如果哪天你遇见了像母亲这样对哪样事物有执念的女子,那女子又暂且心无所属。亭儿,母亲希望你能格外留意这样的女孩子。因为这样的女孩子,一般来讲她认定了什么人,这一生,便是谁了。” “亭儿。前路难望,一人一生的女孩子值得更好的。当然,我的亭儿亦是个值得被人倾心相待的······”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可轮到他扪心自问,像苏扬说的那样,他喜欢容玄素?魏东亭眸中困惑,他不知道。 到底什么才叫喜欢? 苏扬推门而入的时候,魏东亭还在软榻上搂着容玄素和她躺在一起。苏扬可不是倾红,想走快的时候魏东亭根本没有充足的反应时间。 竹榻上空无一人,果断绕过屏风,苏扬飘逸的身影一下顿住。 这叫什么?传说中的捉奸在床? 透过魏东亭坐起的身子,后面是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容玄素。一股浓浓的正义感油然而生,“魏知远!你也太禽兽了!趁人之危是吧,容玄素伤成这样你好意思吗?!” 魏东亭原本尴尬不已,被苏扬这么一吼脑子反而清明。他扶着腰缓缓下了床,把被子重新给容玄素盖好,魏东亭走到苏扬面前慢条斯理地说,“我倒要问你好不好意思呢?” 苏扬都想立起大拇指表扬魏东亭了,哥们儿你真淡定。气极反笑,苏扬反过来问他,“合着你不干好事还赖我看见了呗?” “哼。”不轻不重的一声冷哼,魏东亭说出内心想法,“是你把暗卫都撤走的吧,就留了个小护卫坑我。好意思?” 苏扬有些急了,“知远,你怎么想我的?别说你是个王爷,就冲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能只安排一个小护卫和你留在这虎狼之地?” 魏东亭上下打量他,然后吐出了一个单字,“能。”啧啧两声表示不信,魏东亭继续说,“倾红今天差点闯到我床头了,要不是你授意的,我真不知道暗卫之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苏扬惊诧不已,“你说倾红今天闯进来了?”魏东亭不再解释,静静与他擦肩走到屏风另一侧。 看来是真的。苏扬跟了上去,“不是我授意的。”有些口渴,魏东亭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觉得我会信?”如非必要,暗卫的行动一向都由苏扬统一指挥负责。今天的事和苏扬没关系,他不信。 苏扬百口莫辩,只能叫来他的下一级暗卫长鸽当着魏东亭的面问清缘由。经过对长鸽的一番询问,魏东亭和苏扬二人哭笑不得。苏扬没料到尽管不是他通知所有暗卫撤出若兰阁外围的,这件事依然和他逃不了干系。 魏东亭一行人一直停留在锦乐坊与倾红虚与委蛇,一是还没拿到玉生烟的解药,二是这些天苏扬发现锦乐坊内竟有许许多多的暗室。虽说这些暗室放的都是茶米油盐或者是一些生活杂物,可一个风月之地藏有这种数量级别的暗室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魏东亭担心这里和失踪的幼童或是冬蓝有关,就让苏扬有事无事多在坊里逛逛。 可苏扬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他早上想出锦乐坊偷偷去看看冬青,临行前特意下令如若魏东亭和容玄素“有所进展”,他们一定要有点眼力见儿,该退就退。就是这样一条命令,阴差阳错的导致了小护卫的孤身对敌以及倾红的登堂入室。 叫长鸽离开,苏扬笑得尴尬,“那个知远啊,你也听到了,这事儿不怪我啊,我也是好心。” 魏东亭眼风扫过那张欠扁的脸,满脸淡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苏扬不知死活地继续说着,“不是,知远,真不能全怪我啊。长鸽说的你也听到了,我下的指令明明是‘有所进展’。”苏扬忽而反应过来,“对啊,有所进展!容玄素昏迷着呢什么都做不了,我没冤枉你,你个禽兽,你做什么让暗卫觉得有所进展了?” 他要真做什么了他还否认什么?魏东亭视线如刀,声音浑厚,“滚!”这一声用了内力的,苏扬估计八成潜于暗处的暗卫都听见了。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苏扬讪讪离开若兰阁。魏东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他怎么有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发小儿。 苏扬一出若兰阁立刻叫回长鸽等负责魏东亭安全的暗卫,“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们跑什么跑?倾红是什么人你们难道不知道,把她放进来多危险!” 暗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惭愧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苏扬不好把话说的太重,“先说说,你们因为什么做出判断需要撤离的?” 暗九是个直肠子,最先开了口,“是小十一说赶紧撤退的。” 苏扬猛然看向小十一,小十一立马摇头,“不是我,我当时正忙着抠核桃仁呢!是小十五,是小十五和我说非礼勿视的。” 苏扬目光转向小十五,小十五伸手一指老五,“老大,不是我。是老五和我说主子正一脸猥琐地走向容姑娘的!” 暗字第五卫一把拍上小十五的脑门儿,“说什么呢?不是早就商量好老大来问就说主子只是走近容姑娘吗?” “哦。” 暗五转过来看苏扬,一脸谄媚,“老大,别听小十五胡说。他当时忙着和我斗蟋蟀呢,哪有功夫往屋里看?” 真够乱的,苏扬扶额叹息,“你和小十五斗蟋蟀,他没看见,你怎么看见了呢?” 暗五一脸坦荡,“我没看见啊!”见苏扬面有怒色,暗五赶紧补充说,“是老九非拽着我袖子和我说主子走向容姑娘绝对不怀好意的。” 事情又拐回暗九身上,苏扬脑仁都疼,“老九,我要听你的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暗九一脸无辜,“老大,在我心里,只要主子决定走近一个姑娘,我都会默认主子不怀好意。” 苏扬想说些什么反驳他,没想到在场的所有暗卫一听这话竟齐刷刷地一起点头表示赞同。苏扬暗骂魏东亭,你看看你对内对外都是什么形象? 这锅他不能白背,苏扬公平地在每个暗卫腿上踹了一脚,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也要让魏东亭尝尝这窝囊气的滋味。 暗卫各归各位,魏东亭关好窗锁好门,悄悄从榻上的锦被下取出一只灰色包袱。将包袱摊开在桌上,魏东亭仔细研究着里面的瓶瓶罐罐,这些都是他能搜集到的最好的解毒之药。冬青的状况毫无好转,魏东亭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可能有些作用的药物。这也是他绝对不想让倾红进来的原因。 心情不好,魏东亭今日不想理会倾红。小十八这次来的太晚,实属反常,不知道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魏东亭仔细记下每种药的功效,期盼上苍不要让他最后只能面对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局面。 魏东亭正研究得认真,若兰阁的门忽然被重重撞了一下。魏东亭赶紧合上包袱皮,警惕地望向门的方向。“咣”的一声,门被一脚踹开。魏东亭一见是苏扬拿起桌上茶杯直接扔向他的脸,苏扬轻松一挡,满脸焦急的说,“别闹!知远,冬青失去听觉了。” 下午阳光正好,一辆马车疾驰在偏僻的小道上。行至一家不起眼的米庄,马车才停了下来。魏东亭和苏扬遮了脸和接应他们的护卫穿过正堂,来到后院的东厢房。 苏扬是个好医生,冬青的外伤恢复得很好,连块伤疤都不曾留下。可她身体内部的不断消耗,让他束手无策。苏扬打小和魏东亭一同长大,魏家一家对他极好。魏东亭有的,多半会给他也置办一份,拜师这件事也是。 在王府请来先生的精心教导下,培养出了文韬武略,样样知晓一些的魏东亭,也培养出了精于医术的他。他学医期间,最不愿意潜心研究的就是毒理,因为他觉得不重要,所以他完全沉浸在自然疾病和刀剑外伤的方向了。而现如今,正是他曾经没有重视的毒物,折磨着他心爱的人,也折磨着他的心。 冬青失去听觉是侍候她的婢女小桃最先发现的,小桃跑出去通风报信的时候,她想拦却根本没力气起来。她早就知道苏扬会来,硬是忍着遍布全身的隐痛坚持到现在。 魏、苏二人进来后,靠在床头的冬青先是努力对魏东亭点了点头,魏东亭回以一笑。苏扬几步走过去坐到冬青身边,右手抚上她的手,声音带了丝颤抖,“冬青,我回来了。” 冬青盈盈一笑,完全不像一个将死之人,“我要死了呢······” 苏扬这个铮铮铁汉,七尺男儿一下流出了眼泪,“你不能死,冬青你绝对不能死知道吗?” 冬青吃力地抬起双手,试图擦拭苏扬的眼泪。手被苏扬再次握住,她无力挣扎,只作深深叹息,“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了······”两行清泪划过眼角,如果不看口型,她根本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