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和魏东亭不由得面面相觑。酒疯子吗?场面太过震撼,两人默契地看看容玄素,再彼此交换个眼神,一时间双双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喝到一半,容玄素放下酒坛。豪迈地挥袖擦了擦唇角的酒渍,她阖目扶额静静地站在原处缓口气儿。 苏扬怔愣在梨木圆桌的另一边。这酒量,他还用不用拿出解酒药给她吃? 魏东亭待的地方离容玄素更近,他眼疾手快,迅速把酒坛抢过去。本来以为坛子里面还有很多酒,可真的接过来时魏东亭动作一顿。 “怎么了?”苏扬看他动作停顿,问道。 “差点闪了本王的胳膊。” 魏东亭说的隐晦。 苏扬没听明白。往魏东亭所在位置走两步,视线探入坛中,苏扬笑得古怪。 只见那满满一整坛的陈酿女儿红,居然被容玄素喝到见了底。 苏扬目光转回容玄素身上,眼中震惊有之,欣赏有之,敬佩有之。当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魏东亭啼笑皆非。虽说苏扬找来的这坛酒是最小的一坛,但粗略计算下来这些酒都够灌倒一个成年壮汉的了。她酒量怎么这么好? 容玄素闭目养神的时间结束,甫一睁眼,酒坛不在原处了。她极度不悦地四下找寻消失的酒坛,目光一转,发现是魏东亭正托着酒坛细细端详。 美酒入腹,歇息片刻的容玄素逐渐有些清醒。可药性虽解,酒劲未消。好不容易暂时忘记的事情再度被想起,容玄素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着,眼中含泪地指控说,“魏知远,为什么啊?他都跪在地上求你了。” 旧事重提,魏东亭终于忍无可忍。提气,掠出。手起,手落。闹腾了许久的容玄素在魏东亭一记手刀之下,陷入沉沉昏睡。 诊脉,检查,开药。整套流程下来,苏扬和魏东亭说什么魏东亭都不理会,苏扬便知此中有异。 魏东亭的视线从未离开容玄素,整个人安静的可怕。苏扬忍受不住压抑的气氛,说道,“知远,你到底怎么了?” 这次魏东亭给出了反应,他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随即又看向容玄素, “苏扬。她记得,其实她都记得。” 苏扬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魏东亭则暂时性的继续保持沉默。 早在容玄素饮酒之前,她就对他说了个地名。只不过后来她因为隐魂丹的作用迫切地需要烈酒,暂且放置不提罢了。 龙峡渡。 这个地方是容玄素为救他而受伤的地方,是他们共患难的地方,也是让她留下心结的地方。 时间追溯到他们离开长安那日,为了躲避有心取他性命之人,魏东亭事先听到风声决定将计就计弃船泅渡。整个护卫船上的人都是暗卫提前挑选好的,精于泅渡。容玄素的到来绝对是个意外,还好她亦熟悉水性。 游过龙峡渡大半的时候,容玄素救了他。不是为了避开暗处的礁石,而是为了让他避开早早在水中设伏的的杀手。 敌人显然不想让他活下去,他护着缺氧昏迷的容玄素和对方在水中纠斗。好不容易逃到一处浅滩,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堆人把他们团团围住害得魏东亭只能背水一战。 那一夜的后半段,魏东亭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生生把龙峡渡变成了修罗场。 只剩下最后一人,魏东亭提起软剑向他走去。那人见同伴接连陨命,唯独自己还活着,就扑通跪在一地碎石之上向他求饶。 魏东亭当时身上大伤没有,小伤无数。历经一场苦战,动作变得迟缓起来。突然,跪着的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短刀,眼见就要往他身上刺去。魏东亭再不犹豫,将他一招毙命。 他素来以为容玄素错过了那一段,什么都没看到。可今天魏东亭才知道,他错的多离谱。她中途醒过,一定醒过。 苏扬听完故事原委有一事不明,“你也说过,虽然她不会武功,但身法不错,而且大概还有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技艺傍身。尤其她遇刺那日,对方的败退她也有份。那她为什么一直将龙峡渡的事情记在心里,后来的这段时间却又绝口不提?” 魏东亭心如明镜。依他对容玄素的了解,问题很好解释。容玄素多半估测,以他的实力,他完全可以留对方一条性命,至少用不着做到赶尽杀绝。 她是个很善良的人,虽说在某些方面他觉得她这样简直是妇人之仁。就像那日在小巷被两个人堵截,明明小巷的那边尽是徐州的百姓,她仍然没有呼救。想也知道,她不想连累无辜百姓。 至于后期的绝口不提,无非是心里抗拒罢了。容玄素,她从心里抗拒和他沟通与交流。 把心中猜测与判断一一对苏扬坦诚说出,苏扬却不知怎么安慰他。他与异性所有相处的经验几乎都来自于冬青,而这些经验并不适合魏东亭他们两个。 浮云流转,雾色山峦,窗外景色变了又变。半晌,魏东亭幽幽一叹,“苏扬,我想我已经喜欢上她了。”肯定性的话语,语气中却带着七分确信和三分失意。 苏扬无言以对,只是沉默退出房间,把思考的时间和与容玄素独处的空间留给魏东亭。 密闭的空间很容易滋生放任人的情感。魏东亭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犹豫再三后,他终究难以自抑,缓缓俯身,触上容玄素饱满的唇,极尽温柔地偷得一个吻。 我终于能完全确定,我喜欢上了你。然而你,从始至终对我避之不及。这真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坏消息。 尘世间的事情,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傍晚时分,冬青所在的米庄派人来报继失去听觉以后,冬青的味觉也不复存在了。 容玄素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揉揉干涩的眼睛,容玄素深长一叹。南下一行,她光睡觉了。 走出卧室,也没看见绿婉。容玄素右手扶着左臂,有些跛脚地边走边想,魏东亭给她配置的这个侍女行迹总是飘忽不定,是不是有些古怪? 路过宽敞开放的中厅,有苏扬在那里练习剑法技艺,挥汗如雨。苏扬一见到她沉寂落寞的表情收敛许多,收剑入鞘。为她诊过脉确定身体状况,苏扬告诉她魏东亭现在正在他自己的房里。 容玄素根据苏扬的提示来到走廊的尽头,敲敲房门,无人应答亦无人开门。再敲敲,还是没人理她。容玄素纳闷儿,苏扬没必要对她说谎的啊••••••第三次敲门,敲到最后一下的时候,随着“嘎吱”一声,右边那半扇门斜出一个小缝。 “有人吗?”依旧无人回应,可这次容玄素隐约听到室内传来什么东西的尖锐摩擦声。 容玄素感到奇怪,推开房门,她轻轻走了进去。 穿过前厅,绕过纱屏。魏东亭背对着她在一张檀木桌前专注地忙活些什么,连她轻声唤他的声音都没听到。向前一步,踏到一张羊毛地毯,魏东亭警醒地倏而回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眼中闪过刹那锋芒。毕竟未得到主人允许她就自行进来,容玄素脸上窘迫又局促。 “是你。”容玄素听得出,魏东亭似是松了口气。 “嗯。我醒来没有看见你,就过来看看。”容玄素说完后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刚才说话没过脑子,怎么听起来像是她很想见他一样。 魏东亭的表情无疑是很意外,罕有的惊喜在心中蔓延,下一秒一个洁净无垢的笑容几乎照亮了天际。 从相识以来,她跟着他不是遇到危险,就是在遇到危险的路上。针锋相对过,曲意逢迎过,仔细想来除却龙峡渡跳船前有过短暂的和谐相处,这样寻常的招呼还未曾有过。 容玄素念着不管怎样,是他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不该孩子气地总是故意惹他,那样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头疼吗?”魏东亭唇角弯起。 他怎么知道她头疼?容玄素回答说,“有点儿,可能睡得太多了,总有种醉酒后的迷糊感。” 魏东亭笑得更深,可不是醉酒了吗?看来下午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不过也好,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比如她在他怀里的样子,张口咬他的样子,还有他••••••还有他偷亲她的样子,他想这些事情她一定不想记得的。 暂且不说话,魏东亭着手收起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和各式粉末。 “咦?金陵草?”容玄素行至魏东亭一侧,拿起桌上的一株草。视线前移,容玄素捏起一撮粉末,放在鼻下嗅了嗅,“紫荷青。”将桌上的药材挨个扫了个遍,还有龙魂香和碧月花等。容玄素不解地问,“怎么都是些清毒的药材,有谁中毒了吗?” 魏东亭讶异不已,“这些你都认识?” 容玄素眼眸清澈如波,“是啊!” 魏东亭心里没觉得容玄素作为一个文臣之女在行医方面能有何造诣,他衔接话题顺势一问,“那你会不会解毒?” 说到这里,容玄素腼腆却又带着些自豪地笑了,“其实,我从小就学习这些东西了。就连《毒物谱》上面的那些,我都能解开,不过就是费些力气罢了••••••” 这些事情她早就想和魏东亭说了,上次••••••咦?上次她为什么没和他说来着? 魏东亭一听《毒物谱》,没等容玄素把话说完他难掩心中激动一跃而起然后一把握上容玄素的手,“那玉生烟你会不会解?” 容玄素试着抽出自己的手,俯首的一瞬看见魏东亭手上一个清晰的牙印她片刻怔忪。魏东亭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么都不肯松手,一个劲地只知道问她会不会解玉生烟。容玄素被他抓得很疼,情急之下她欺近前去紧紧抱住魏东亭,“魏东亭!” 两个人身体均在瞬间僵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魏东亭松开容玄素被他握出红痕的手,在她的后脑轻柔地抚摸两下,“对不起,我没事了。” 容玄素微红着眼眶,委屈地嘟囔,“你弄疼我了。” 魏东亭心都快化了,他再也不想顾忌什么拦腰拥住容玄素,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容玄素的心不是铁打的。在他的怀中,容玄素竟觉心中涌现淡淡温情。时至今日,她竟开始留恋这样温暖的怀抱。 不不不!容玄素推开魏东亭,事情超出她预计的发展了。他和她,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