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玄素又冷又饿。月夜的寒气像是极有耐心的样子,一点一点地透过外衣,逐渐渗入骨髓。 前方是洁白的雪地,山顶近在眼前。 可面前的木偶人像是不倒翁,可以打倒,没过一会儿却又回归原位。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突然间,从木偶人的眼睛喷出水雾。容玄素大惊,这批木偶人怎么还会施毒的? 最近忙着破阵,身法灵巧不少。苏橙教她雾飞花的时候,最先教她身法。记得那时她好奇问为什么,苏橙在她脑门儿重重点了一下,“你指着敌人主动冲着你的毒液迎上来吗?” 师傅诚不欺她。 躲过第一批进攻,容玄素暗自庆幸她谨遵门规身上没少带解药。 天色越来越暗,容玄素抬头望天,有大片的云彩开始遮住皎月。她心念一闪,足下轻点。 一招雾飞花,巧妙挡住木偶人的第二轮毒液进攻。 有风吹过,乌云遮月。在一片昏暗当中,容玄素感知到有什么在向她迅速逼近。 木偶人竟然学会单独行动了? 来不及多想,凭借昏暗的光,容玄素果断踢出一脚同时施出雾飞花。 她有自信,即便木偶人躲过了她那脚,却绝对躲不过她的雾飞花。虽然对于木偶人来说,中个毒什么并不会影响行动力。她只是怕木偶人接近她的时候会喷毒液,毕竟她什么都看不清。 那片云彩终于慢悠悠飘走,月光重新投射在大地。攻击她的众多木偶人依稀浮现在眼前,还有一张熟悉的脸也在她眼前。 木城! 雾飞花已然施出,容玄素急得差点没哭出来。 “玄素,倒着使用雾飞花。”像是面对的不是毒液,木城声音冷静而平稳。 来不及细想,甚至都不知道木城说的是什么。按照自己的想法将心法倒着施出,那些毒液滴竟然浮于半空,然后陡然落在地上。 容玄素傻了。雾飞花还能这么用的吗? 由于时间太晚,容玄素的操作不熟练,木城的脸上仍是溅上不少液滴。 “木城师兄!” 容玄素连忙赶过去,却遭到木城制止,“先解决这些木偶人。” 那些木偶人在慢慢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见木城拂去脸上毒液,又喝下一瓶解药,容玄素放下心来与木城并肩作战。 有木城在,一切顺利许多。待木偶人挨个破碎,容玄素长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可以回去了。 行至半山腰,回藏书楼取出她这半年记录的心得,再去偏室收拾了她用流云山上药草制成的各类药物,两个人没受任何阻碍下了山。 走着走着,容玄素忽然停下脚步。倏而回头,枯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似乎没有什么与往日不同。 疑心自己多想,容玄素又走几步。猛一回头,她面对一个方向大喊,“出来!” 木城打着哈哈,“玄素,你说什么呢?” 容玄素瞟了木城一眼,木城心虚地不作声了。 “我再说一遍,出来!” 楚昔没法子,只能从暗处现身。 “我就知道。”见楚昔走到近处,容玄素越发确定心中猜想,“大师兄,我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楚昔眼光躲闪,“你问吧。” 容玄素压根没客气,“你是不是早就通过流云山的试炼了?”不然他怎么能如此轻松地出现在流云山。要知道,如若有千夜弟子在流云山接受试炼,其他同门绝不可一同上山。 楚昔根本没打算瞒她多久,只是容玄素看起来愤怒异常。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称是。 “那……”容玄素接下来想说什么,楚昔和木城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了。只因伤痕累累的容玄素,下一秒就晕倒了。 她太累了。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吃完了木城亲手做的一桌子饭菜和楚昔焖制的米饭,容玄素心情平静许多。 “二选一。一五一十告诉我或者我自己去找师傅。” 半年不见,不但本事见长气势也不一样了。 楚昔筷子一抖,“我说。” 容玄素投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要说快点。 楚昔深长一叹,“还不是因为你喜欢的是魏东亭。” 容玄素满头雾水,“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你面前他是魏东亭,在举国百姓面前,他是大魏的律亲王。你能懂师傅这一片苦心吗?” 已是深冬,苏橙大开门窗。好歹室中放了个大火炉,暖和很多。 明明穿了冬装,师傅的背影看起来比半年前单薄许多,容玄素眼中忽然就溢出泪水。 她从来不知,苏橙会为她考量她和魏东亭定情后就从未想过的地位之差。 她从来不知,苏橙会考虑到她今后也许会遇见难测的危险,所以特意诓她去流云山修习本领。 她从来不知,师傅那样逍遥的人下了多大决心才会消耗几乎全部功力救一个和她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怕她担心,缺了医治魏东亭的药材也不忍告诉她。 她从拜苏橙为师以后,崇拜远远多于敬爱。她以为,苏橙也更喜欢把她单纯当徒弟来看待的。 “师傅……”仅仅二字,便以碎不成声。 “进来。”苏橙的声音还是那样深入人心,“哭什么。” 容玄素应声走了进来,支支吾吾半天,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苏橙无奈地为她顺着气,待容玄素心情平静多了,才开口道,“素儿,我有件要事要与你讲。” “什么事?” 苏橙眸光一闪,“你父母来了信,要你尽快回长安。半年未见,他们很担心你。” 容玄素也很想念他们,“好。” “嗯。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出谷吧。” “啊?”这么快! 出了竹楼,楚昔木城早早等在那里。像是早知道她要离开,木城手里甚至牵了一匹骏马。 容玄素走近,木城拍拍马背,非常自豪地说,“他是随风。全大魏也挑不出几匹比他更好的马,便宜你了。” 容玄素深知木城最爱的动物便是马,看看随风就知木城把他最爱中的最爱送给自己了。 “谢谢二师兄割爱!不过,我骑着他怎么出谷啊。” 楚昔温和说道,“走流云山的那条路。” 容玄素不禁讶然。流云山的那条路,可是只能从千夜谷内部打开的紧急之路。 离开千夜谷,策马一路北上。容玄素呼出一口气,然后拉高了裘袍的领子。 木城的得意不是没有道理,随风诚然是又稳又快的一匹极佳之马。 沿路未停,直至月出容玄素才找了一处客栈打算留宿一晚。要了两个小菜,等待的时间容玄素被旁边那桌客人闲聊的内容惊到。 兵家必争之地渠州被南岳国二十万精兵围困,律亲王魏东亭领兵五万顽守。 这个传言让容玄素心急如焚,她本想立即去往渠州。可战争起,流言多。转念一想,她决定先回长安。 她必须要见到元帝魏东临。 尽快。 到了长安,没直接回容府。一挥马鞭,容玄素径直向皇宫的方向前行。 本想文臣之女入宫面见圣上会难上加难,没想到容玄素在宫门前遇到一位长者。那长者一见她头上的鸾凤金簪便挥退了守门士兵。 “这位是律王的贵客,就让她与老夫一起面见圣上吧。” 守门兵士本有疑异,可面前这位德高望重,地位极其尊贵。于是,撤围放行。 和一个陌生的老人坐上陌生的马车,交谈几句容玄素才得知。眼前胡子一把的长者竟然是隐居已久的恭亲王,魏明阳。 魏湛如假包换的亲爹。 也许是魏明阳的作用,魏东临很快召见了她。容玄素见了魏东临,行过面君之礼,便被元帝叫上前为他研墨。 “启禀……” “好好研墨。”魏元帝稳如泰山地驳回她想说的话。 君王有令,容玄素不得不从。研墨的手是稳的,眼睛是看着元帝临摹《兰亭集序》的,心思是神游天际的。 “呵……” 一声浅笑将容玄素的心绪拉回现实。不愧是亲兄弟,笑时的模样都带着几分神似。 “坐。”魏元帝似是惜字如金。 容玄素按照指示做到旁边的座位,继续看魏东临沉默着写字。 按照坊间流传,渠州局势紧迫极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竟然如此淡定。容玄素偷着打量眼前这位帝王,暗道君心难懂。 一幅《兰亭集序》彻底写完,魏东临缓缓放下手中笔。 “说吧,有什么事。” 见魏东临终于有听人说话的意思,容玄素将头上金簪拆下,置于桌上。魏东临早就看见这只簪子了,于是他笑的颇具兴味。 “容姑娘什么意思?” 容玄素浅笑不变,“臣女以为,以陛下的好眼力,一定能认出此物来源。” 有点意思。魏东临靠在椅背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 容玄素恭敬说明来意,“臣女斗胆向陛下求一道旨意。” “求旨?”魏东临手指指尖在御案一下一下点着,“最近找朕求旨的人可真多啊……朕姑且听听,你想求的又是什么旨?” 话至正题,容玄素耳根泛起红来,“臣女想求一道婚旨。” “婚旨?”魏元帝显然感到意外。 情势危急,容玄素不能扭捏下去了。仰首抬眸,容玄素目光坚定难移,“臣女已有意中人,但此人身份尊贵,臣女只能期盼陛下能成全臣女,帮臣女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魏东临眸光一闪,“你为谁而来?” 容玄素盈盈一笑,“大魏律王,魏氏东亭。” 魏东临一张脸迅速沉了下来,“律亲王乃朕的胞弟,岂是你等可以肖想的?” 尊至帝王,魏东临的反应在容玄素预想的可能性之中。不到最后她绝不放弃,“那又怎样?他现在受二十万大军的围困,说不定什么时候身体有了残缺没人要了呢。” 魏东临一听这话周身气势顿起。把一位帝王逼到皮笑肉不笑的程度,容玄素着实为自己捏了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