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到城主府的时候,日已西落,暮色渐沉,府门前行人稀少。朱红的城主府门上已然点好了样式新颖考究的明灯,有几个下人立于门口,对着从车内出来的人行礼。 沈晨在马车距城主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就醒过来了,此时他只向车外的车夫问了一句还有多久。得到回答之后又闭上了眼睛,直到过了车停下来才睁眼,这期间似乎将车内的颜苓视作了空气。 颜苓初时还觉得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记得自己方才做的事。可等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觉得有些奇怪,这究竟是什么酒,怎么他喝了之后明明外表看不出来异样,却记不住事。颜苓的疑惑还没持续多久呢,就都在沈晨一句话也没说的下了车,看都没看她一眼之后变成了憋屈。什么嘛!她也没占着便宜他这明显的甩脸色给谁看,而且看他这个样子就肯定是记得的! 颜苓揉了揉仍旧有些疼痛的脚踝,躬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出马车,刚推开车门,她便看到了站在车旁未曾离开的沈晨。他依旧未曾看她,目光随意地落在远处,不过看那样子却像是故意在等她。颜苓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就知道,无论也么样,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下人中有人发现颜苓脚受伤了,在下车的时候连忙过来扶。颜苓也没推辞,伸手就要将自己的手放在那人的手上,可是突然她的手毫无预兆地被另一只伸出来的手扶住。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上还有些许薄茧,是长年握剑留下来的痕迹。 “将军?”颜苓疑惑地望着他,迟迟没有动作。 沈晨睨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到底还下不下来?” “啊?哦。”说着,颜苓就要从车上下来,不过她却突然忘记了自己脚踝有伤的这个事实,那只受了伤的脚没有任何轻重的落地,立即引起了一阵新的疼痛:“啊!”颜苓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因为失去平衡而倒向一边。 沈晨手上再次一个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扯,紧紧地抱在怀中,一时间一股陌生的专属于女子的馨香猛地袭向沈晨。 落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怀抱,颜苓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见沈晨一把将她拉了出来,冷着声音道:“你不会小心些吗?” “我……”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下官参见沈将军。” 颜苓偏头去看,这才发现苏子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这里,碍于此时她和沈晨的举动有些尴尬,她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端正姿态:“见过城主。” 苏子卿冲她一笑。 颜苓似乎从他的笑意中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沈晨摆了摆手:“城主不必多礼,本将军此番前来倒是叨扰了城主才是。” “将军客气了。”他向旁边让出一步,“将军和颜姑娘里面请。” 沈晨迈步走了进去,颜苓也跟在他后面。 这是颜苓第一次来城主府,由于天色渐暗,依稀只能瞧见楼阁轩昂,亭台雅致,壁砌生光,不愧是这大凉除国都以外最为繁华之地的主人居所,一片恢宏气派。 没有人搀扶的颜苓走的有些吃力,她不时地抬头看着沈晨的背影,希望能够惹得他的同情,扶一扶自己,可沈晨却始终没有如她的愿。 苏子卿注意到了她的吃力,走到她旁边,关切道:“颜姑娘的脚可是受了伤?” 沈晨正欲迈出去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慢慢转身。 颜苓没想到先来关心她的会是苏子卿,毕竟她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也感觉这个人浑身上下有一股花花公子的风流之气,本打算对他的问话敷衍过去,却看到了突然转身的沈晨,话到嘴边转了音:“多谢城主关心,我这不碍事的,只不过有些疼而已。”最后那句话是说给沈晨听的。 果然,沈晨的眉头皱了皱。 苏子卿一听这话更是不得了,就要来扶她:“颜姑娘,看你这样子是崴到脚了,要不我扶你去找府上的大夫看看吧!” 说着他就要上手,沈晨的眉毛皱的更加厉害了。颜苓也觉得这样不大好,欲要拒绝,却听到了沈晨那带着明显薄怒的声音:“城主不必太过担心,她自己不就是医女吗?” 这也是实话,苏子卿考虑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 沈晨接着道:“本将军与城主还有些事情要谈,颜苓你就自己下去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吧!”这明显的带着命令语气的话,让在场的其他人没有办法反驳。 苏子卿为难地看她一眼:“苏某的确与将军有要事相商,不如这样吧,苏某让人先送姑娘回去,姑娘也好自行处理一下脚上的伤,等到稍晚一些的时候再来探望姑娘。” 颜苓本想对他说等到稍晚一些的时候你就自行歇息了吧,我用不着你来探望,可念在别人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只得将这话又咽了下去,转而期翼地看着沈晨。 沈晨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潇洒转身,只留给他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苏子卿叫来人吩咐了几句,也跟着沈晨离开了,怕晚了惹得沈晨不高兴,连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颜苓被人扶着来到了苏子卿安排给她的房间,这是一个被竹林掩映的清幽之地,别有一番清新雅致的味道。她随口问了句:“沈将军的房间在在哪里?” “回姑娘的话,沈将军的房间就在您的隔壁。” “隔壁?”颜苓声音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是,姑娘。” 惊喜太大,颜苓甚至连脚上的伤也不觉得痛了,她将人遣了出去之后,随便清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伤口本就不严重,又加上她已经在马车上上过一次药了,药效发挥之后就更没什么事儿了,刚刚的一切只是她想演给沈晨看,以此来博得他的同情。可谁知道那沈晨不知道怎么想的,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一眼,甚至还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唉!颜苓双手叉腰望天,路漫漫追夫远兮,吾将装弱装痛又勾引! 天很快便完全暗了下来,屋内点了灯,屋外早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其间有下人端了准备丰盛的晚膳过来,她随口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是沈晨和苏子卿还在书房议事,甚至连晚膳也没有吃。 原来他真的是与苏子卿有要事相商啊,而且还商量了这么久。看他们这么紧急的样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 书房中苏子卿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一派严肃地说道:“将军,如果我们真要如此行事,必须……” “是谁?” 苏子卿一脸莫名地看着沈晨,只见沈晨迅速拿起桌上的剑纵身跃出了窗外。他连忙跟过去:“沈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苏子卿的这话显然是问了空气,因为窗前早已没了沈晨的影子,焦虑至于他不由得赞叹:“好俊的功夫!” 沈晨一路追着刺客,眼看就要追上了,刺客却突然消失在了眼前。他停下来细看周围景物,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厢房,此地亭台水榭,杨柳依依,屋内昏黄的烛光掩映在雕花窗格上,看来是有人居住。 沈晨收起长剑,迈着平稳的步子来到门前,轻扣房门。不一会儿,他听见有人迈着细碎的步子靠近房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名容貌妍丽,衣着端庄的女子站在门口。 “你是……”女子皱着眉头问他,一双好看的眼中尽是疑惑。 沈晨觉得这女子身量有些熟悉,又一时忆不起何时见过。他浅浅一笑,微微躬了躬:“这位小姐,打扰了,我奉城主之命在府中追捕一名窃贼,追至此地窃贼突然消失,故想问问姑娘是否有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声音?” 苏佩蓉第一眼便认出他就是白间酒楼之人,一时又想起了跟在他身边的女子,以及那女子浑身上下对自己的敌意。 她虽方才来府中,却绝对知道凭着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就绝对不是普通的府中侍卫。她也没有出言戳破,只低声道:“我一直在屋内抄写经书,不曾听过什么异样的声音,也不曾见过什么人。” 沈晨略一沉吟:“既如此,便打扰小姐了。夜已深,还望小姐早些歇息。” 苏佩蓉点点头,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沈晨也没多做停留,转身离开。远处火把通明,隐隐有嘈杂声传来,看来苏子卿的人搜到这里来了。他又转头看了看这间屋子,屋内仍没有什么动静。一切都看似很正常,但对一个有人正常居住的屋子来说有些不正常,因为……太过安静了。 握剑的手紧了紧,他迈步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漆黑的屋内,苏佩蓉转到闺房的一角,对屏风后面轻声道:“你可以出来了。” 从屏风后面出来一个通身黑衣的男子,他以黑布遮面,只留给人一双如同黑夜般寂静而又神秘的眼睛,看不清整个面容,但仅凭那一双眼睛就可以知道此人绝对不会样貌普通。有细密的汗从他的额角渗出,他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 “你受伤了?” 段凌君用手捂住正在流血的伤口,轻声道了句:“不碍事。”便要离开。 “你不需要治理伤口吗?” 段凌君摇头。沈晨是谁,他身居高位多年,心思缜密可见一般,绝对不可能因这女子几句话便减少怀疑。他此刻退出去多半只是缓兵之计,也许过一会儿他便会带领一大堆人来围补他。 当急之务,必须要先离开这里,如若稍晚一步,便会与他正面交锋。他方才能在他手下逃脱,全凭自己轻功了得,哪怕那样自己都还是被他伤了。若是正面交锋,那他今日绝对是出不去这城主府了。 段凌君并不耽搁时间,按紧伤口提气从窗口跃了出去。 沈晨走到带着人过来的苏子卿面前:“城主把这些人撤了吧,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 “嗯。”他略一颔首,“此事我早有安排。天色已晚,我们的事明日再议,将军早些歇息吧!” 苏子卿听他这么说,虽有不解,不过想着他也许有其他的目的,便对身后众人道:“你们下去吧!” “是。” 顿时,所有全副武装的侍卫退下,只余苏子卿和沈晨留在此处。 “将军莫不是知道来人是谁?” 沈晨冷笑:“我又如何能够连故人也识不得。” 苏子卿更是不解:“故人?” 沈晨提起长剑,见剑尖沾染了血迹,阴翳的眸子冷意翩飞。苏子卿适时拿出手帕递给他,他接过,缓缓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我也是时候会会这个故人了。”说着,他抬眼看向苏子卿,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道那东厢房内是哪位小姐居住?” “东厢房?”苏子卿转眼向东厢房的方向看去,眼神有些迟疑,“那里……是下官的堂妹居住,将军莫不是怀疑……” “没有。”沈晨摇头,“城主不要多想。天色已晚,沈某先行告辞了。” 苏子卿站在原地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抬脚向东厢房的方向走去。到了门口,却又突然转身,向着自己寝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