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病房,站在外间,沈黛从小坤包里拿出纸巾和小镜子。 轻轻地擦干净了泪痕,又仔仔细细地给自己补了妆,这才昂着头,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陈安乐那么大一坨,缩在轮椅里,低着头,在抠自己的手指,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 陈安乐只是一天之内受到的刺激太多,导致她大脑处理情绪和应对事件有点迟钝。但并不代表她蠢笨。 方才在里面,方辰和沈黛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是感知到了的。 并且,也根据沈黛的话,推测出了对方一定是误会了。 她有些内疚。 自己是写小说的,里面经常会用到一些桥段。 什么恶毒女配故意给男女主之间制造误会,让他们的感情横生波澜,甚至会影响到未来的走向。 她是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天,有资格肩负起恶毒女配这样的重任。 虽然沈黛说话不好听。但是,一来人家说的是事实;二来,处于吃醋愤怒中的女人,毫无理智可言,她之所以会那么愤怒,也是因为深爱方辰吧。 陈安乐抠着大拇指上的皮,一直在给自己打气,脑子里不住地组织着即将要说的话。 等沈小.姐出来了,她一定不能怂,要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能让沈小.姐误会方辰,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那两个人,多般配啊! 方辰是能干多金又英俊的像小王子一样的男人,沈小.姐一看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气质,就绝对是那种自信自强有很体面的工作的现代女性,漂亮又知性。 这样的两个人,不应该因为她这个意外,而闹别扭。 听到门开了,陈安乐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转头。 在看到沈黛精致的妆容也没有完全掩盖住她眼睑的红肿,陈安乐心中的愧疚愈发明显。 她嗫喏半晌,才小声道:“沈……沈小.姐,你别误会,方医生。他,我,我们没有什么的,你看见的,是他P…SD了。所以,我们才,才……”陈安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牵手这个暗示意味很强的词汇,只好囫囵过去。 “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又丑又挫的死胖子,方医生怎么可能跟我有什么呢?你……” 沈黛冷笑一声,打断了陈安乐的话。 这个肥猪是想说PTSD?方辰,PTSD?呵,她是脑残小说看多了吗,才能找出这么清新脱俗的借口来?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无知的小姑娘来糊弄? 她微微抬高了下巴,斜睨着胖脸涨的通红的陈安乐,心中的忌惮愈发深刻。 就是这么一个从里到外一无是处,连说话都结巴的贱人,居然能挑拨的方辰跟她说分手,这手腕得有多高杆? 真真诠释了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你是真厉害啊!不过,你要是以为攀上方辰就高枕无忧,以为我吃素的,那你就等着瞧吧。”沈黛压低了声音,冷笑着,转身离开。 这……这是怎么了?方辰没有解释吗?还是沈小.姐没有相信? 陈安乐颓然地把脸埋进手掌里,自己是不是又给方辰添麻烦了? 真是没用啊。 “你……没事吧?”方羲和听到沈黛离开的脚步声之后,才从休息室钻了出来。 陈安乐轻轻地摇了摇头。 “要不,我推你进去休息吧?”方羲和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女孩子。 她身边的朋友们,要么是天生非富即贵的,自信和矜骄那都是烙在骨子里的;要么就是家境一般,但是通过自身努力,跳入上等阶层的人尖子,这样的人,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非人。 如果,换成她的朋友,有哪个变成这种浑身上下丧气满满的模样,方羲和肯定会发挥自己毒舌技能,把对方狠狠怼一顿,让对方重整旗鼓,振作起来。 可是,围观过这个小.姐姐那会儿的样子,她是不敢说什么的,万一再刺激着人家怎么办? 小.姐姐可是二哥的救命恩人呢,也不能放在这里不管吧? 方羲和只好心里打着鼓,尬笑着,搜肠刮肚地找话说。 “不了,我想……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 “那我进去看着我哥,如果你有事,就叫我,好吗?” 深夜的医院走廊非常安静,淡黄色的灯光温柔地撒下来。 到了这会儿,陈安乐才意识到,方辰所谓的那个什么创伤症并不是真的。 要不,沈小.姐出现的时候,他怎么没有像之前那么恐慌颤抖,反而很体贴地把自己支出来。 对方,是为了阻止她自杀。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陈安乐是真的后怕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她就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了。 想想看,十七楼,五十多米的高度,她跳下去…… 就算她根本不懂什么重力,什么平均速度,可也看过跳楼的新闻。 如果,今天方辰没有阻止她,那么,她会像一个巨大的水球,砸到地面上。 鲜血飞溅,骨骼碎裂,整个人变成一滩肉泥血水,医院必须用铲子,才能把她收拾起来。 凄惨,又恶心。 “陈小.姐,陈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小护士带着一个瘦削高挑的少年走了过来,她有些担心地问:“方医生不是把你换到他同一间病房了吗,你没去?” “没,我,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陈安乐一抬头,就看到跟在小护士背后的男孩子。 她的脑子卡壳了一瞬,才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 小护士笑了,“这位小帅哥说是你弟弟,我就带他过来了。陈小.姐真是有个好弟弟,你看他多担心你,想要急着来确定你的安危,这满头大汗的。” 听她这么说,陈安乐和大男孩同时都有点尴尬和难堪地垂下了眼帘。 小护士很是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二人,悄然离去。 对于孔哲的出现,陈安乐并没有像护士以为的那样,体味到了亲人呵护关注的温暖,反而有些紧张。 上次见他,还是两个弟弟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 妈妈带着兄弟俩来到了北安市,一边自豪地说他们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一边挥舞着欠条,要求她最少拿出三万块钱来。 因为,兄弟俩的成绩虽然优秀,放到重点高中却并不出众。妈妈想要花钱把他们送进实验班去,手头的钱不够用了。 当时,她正好因为更换写文网站,成绩暂时起色不大,收益只够糊口。 妈妈各种撒泼哭闹,要她拿钱。最后甚至威胁她,如果不给钱,她就把陈安乐爸爸的骨灰撒到公厕里去。 陈安乐这才知道,当初母亲逼迫她签下欠条之后,生怕一张不合法的欠条无法约束这个女儿,竟然私下回了陈家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陈满粮的遗骨接走,并且火化成骨灰,攥在手里,当成控制陈安乐的最后一根缰绳。 逼得陈安乐惊痛到眼泪都不敢流,她当时都给妈妈跪下哀求了,而孔嵩无聊地玩着手机游戏,孔哲则躲了出去。 “你……缺钱了吗?”陈安乐下意识轻声问道。 听她这么说,孔哲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他有点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却在看见陈安乐往后瑟缩的样子,又颓然地退开了两步。 “你,没事吧?” “我出,出院就去打钱。” 沉默半晌,俩人同时开口。 气氛更加尴尬。 孔哲用余光偷偷地瞟着几年未见的……姐姐。 比起三年前,她更胖了,也更显老了。 那时候,她虽然也胖,可并没有这么老气。 住在老旧的租屋里,却把巴掌大的地方收拾的干净利索。衣服虽然一看就是地摊货,但是好歹没有这么死气沉沉,甚至很少女心地涂了一点粉.嫩的指甲油。 哪像现在,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袖口都起了毛边和密密麻麻的毛球。更别提什么指甲油了,几个手指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上面的皮肤斑斑驳驳,有些地方还显露出粉红色的嫩肉,看上去尤为吓人。 当看到陈安乐因为他的打量,无意识地开始抠手指的动作,他才终于明白那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心中忍不住一抽。 他记得,以前她…… 她什么样子来着? 陈安乐也在偷偷打量着孔哲。 三年不见,当初腼腆又圆润的少年疯狂地抽条了,瘦削高挑,轻薄的外套隐约显露出里面嶙峋又硬朗的骨架子。柔和姣好的五官也长开了,带上了年轻人特有的锋锐。 长的,真像母亲啊…… 她还记得,当初她刚到母亲身边。那时,这对双胞胎刚刚过了百天,正是最白胖可爱的时候,母亲看向他们的眼神,柔和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就连她,看着两个眼神纯净的小肉团子,心里也是暖的。 她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 因为继父和母亲工作特别忙,而且上面没有双亲可以帮忙。所以,双胞胎几乎是她和保姆一起带大的。 给他们洗晒尿布小衣服,扶着他们学走路,教他们说话背唐诗,甚至到后来,每天接送上幼儿园都是她来做的。 那三年,是她在到母亲身边之后,唯一快乐而温暖的时光。 直到后来…… 有时候,陈安乐也会幻想,如果当初她没有遇到那样的事情,或者没有去那个初中上学。 是不是她就不会学习退步,暴饮暴食变得痴肥,让母亲对她一再失望? 是不是,她可以和两个弟弟友爱扶持着长大,就算母亲更偏心弟弟,对她颇为苛刻。但是,偶尔她也是能够获得一些溢出的母爱的。 是不是,她的人生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可惜,没有如果。 “啊?”陈安乐的思绪被孔哲打断,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