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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就像是一脚踏空,摔进了冰层里,刹那寒冷侵袭,冻得全身血液乃至每一粒细胞都凝固住了。    “束……桦霖……”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以极其艰难、干涩的嗓音喊出了男人的全名。这是陪伴了她整个青涩懵懂的高中时光的名字,从吞下血泪摸爬滚打的军训伊始,一路循环播放到挥泪与母校告别的那一天,熟稔得闭上眼睛都能在脑海里清晰回放,可是,这三个字如今却像一个逃脱不了的魔咒,让她说出来便用光了所有气力,仿佛被吸光了氧分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却仍旧呼吸困难。    她就这么错愕地看着梦魇里白衣白鞋的少年以西装革履的成熟姿态呈现眼前,一如从前待她那般,带着欺世盗名的美好,温柔得不像存在世间的人。    “若若?”温和的嗓音带着不确信的尾调在头顶响起,一瞬间,夏若忽然如遭耳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只听到她的心脏发出共鸣地擂响,噗通、噗通,每一次跳动都像在诉说思念。    若若、若若……记忆里的白衣少年也曾这么叫她,沁着柔情的腔调,像一首温柔似水的歌,单曲循环着在她耳边播放。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她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好听,它就像悦耳的音符跳动在她心窝上,每一个节拍都能让她心神荡漾。    那是她的初恋,还没真正开始,就被“对不起”扼杀的初恋。    悲哀的、痛苦的,甚至是绝望的。    时间像被按下了休止符,停在这一刻。    谁曾想到,初恋竟与老板的儿子划上了等号。    笑声关闭,只剩下高低起伏的呼吸发出沉闷的余音,夏若和束桦霖的手隔着一厘米的距离相对,就在束桦霖迫切地伸出手,缩短差距的时候,一只手横插进来,握住了束桦霖的手。    手是男人的手,跟束桦霖一样的掌心厚实,一样的修长有力,与之不同的是,这只手是热情而滚烫的。    “你好你好,束总的公子,我是你们公司的程序员,第一次见面,非常激动,能跟你握手真是我的福气。”随着油嘴滑舌的腔调响起,夏若感到腰部有一股力道扶着她站了起来,凌昭阳的嬉皮笑脸就这么攻占了她的视野。    她无比庆幸凌昭阳的出现,让她从尴尬的处境中解脱。她扯了扯凌昭阳衣袖,脸上写满哀求,凌昭阳像抢到玩具的孩子,笑着朝错愕的束桦霖招手,带着夏若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接下来,时间像被重新按下了运行键,依照拟好的剧本行走,束桦霖发言、束蹇讲话、宣布晚宴开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都没有提及方才那短暂得只有一分钟的重逢插曲。    然而这首插曲并没有结束,即将在宴会的尾声,重新奏响。    出于对束蹇的尊重,夏若没有离开会场,她闷声不响地呆坐在远离主席台的角落,吃了不知什么滋味的食物,喝着不懂什么味道的酒,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线操纵在凌昭阳手里,他给她送来什么,她就硬塞什么。    “初恋对象?前男友?”凌昭阳大大咧咧地坐在她旁边,双手夸张地甩到椅背上,翘着脚活像个二世祖。    夏若木讷地咬着蛋糕,一口下去已见了底,再一口下去,直接啃到了叉子上,她还没有反应,继续对着叉子下嘴。    “喂,你正常点好不好,吃叉子,你怎么不吃药?”凌昭阳抢走她的叉子,丢了张纸巾给她,“擦嘴,像个小孩一样,一个男人,至于么?没见过帅哥啊,来来来,看过来,比他帅的在这里,你看哪去,我说的就是我,我不比他帅?”    夏若无神地望了眼凌昭阳,牵动唇角笑了笑:“嗯。”    凌昭阳大拍额头:“完了,女人爱上一个臭男人,就无药可救了。你说,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迷恋?”    有什么好?    太多太多,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数不尽。比如当年被调皮的男生揪着马尾辫嘲笑的时候,是他挺身而出救下她可怜的头发,比如那时被教官吼得没形象地大哭时,是他悄然递上一张纸巾……太多了,整个高中满满都是他的身影,以致于让她从中抽出一点关于考试、关于老师的记忆,都无能为力。    他的人生像星般璀璨,天生挂着富二代的光环,拥有帅气的外表,高大的身材,班长、篮球队队长等等,漂亮的头衔都争先恐后地贴到他头上。他是少女时代无数女生为之疯狂尖叫的对象,而她不过是这些女生的其中之一,卑微得像粒细沙。    她曾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以致于她滋生出狂妄的幻想,梦想着自己能像童话里的灰姑娘,披上美丽的婚纱,在王子的牵引下走向幸福的结局,然而,毕业的那一句告白,被一句“对不起”无情踩碎,让她每一个回忆的梦魇里,都会想起她曾经卑微的初恋,无疾而终。    不是忘不了那个人,而是忘不了初恋死亡的伤痛。    “你还喜欢他?”凌昭阳问她。    她想点头,又想摇头。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否还会怦然心动,也不知道对他是怨还是恨,此刻胆小的她只想逃离这个现实,回到重逢的前一刻,然后让这份懵懂无知的初恋,永永远远地葬在记忆深处。    “我不知道。”这是最完美的答案。    “我说,他要是心里有你,怎么还会把你晾在一边,到现在都不过来找你叙旧。”    仿佛自以为是的反派被主角狠狠打脸的戏码上演,在灯光变暗,自助餐桌椅被搬走,舞曲响起的一刻,束桦霖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夏若。    铮亮的皮鞋擦碰着金砖,宛如摩擦在心头,掷地有声,规律而有节奏,夏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曾经理想中的白马王子,走到她的面前,弯下高贵的身躯,向她伸出手,嗓音一如初见时的温柔,带着难以拒绝的味道:“若若,可否赏脸陪我跳支舞?”    他嘴角衔着一抹笑,像酿满了玫瑰的芬芳,撩起夏若沉寂多年的少女情怀。    夏若的心膨胀起来,甚至有点儿飞在空中的飘飘然,她处在聚光灯的焦点下,所有人的视线凝聚于此,她就像是化身仙女的灰姑娘,迎着王子热烈追求的目光,隔着一段似有若无的距离,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面前那只干净修长的手中,像同时将牵引自己的木偶线交给了束桦霖,任其牵引而动。    “好久不见。”束桦霖莞尔一笑。    他的笑容与嗓音仿佛自带声波特效,什么尴尬、什么心酸,通通被他一语冲破。    夏若全忘了,刚才自己失礼的临阵脱逃,也忘了自己埋葬的初恋,笑着回他:“是啊,好久不见。”    “会跳舞么?”他诚恳地问她。    夏若耳根子羞红了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跳过交际舞。”    这就是说,会跳舞,但会的舞种不同。    “来,试一下。”束桦霖挽起她的手,轻拥着她的腰,“跟着我的节拍,一、二、三,走。”    柔和的舞曲如流水般缓缓流淌,她跟着他的节拍,小心翼翼地踩着节奏点,仿照电视里看到的交谊舞步,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一步一个脚印,跳着、舞蹈着。    按照灰姑娘的剧本,她应当在王子的臂弯里感受到了幸福,收到众人艳羡的目光,少女心里隐藏的点点虚荣膨胀到了顶点,可是现实里并没有灰姑娘这老旧的戏台,她的舞步实在不堪入目,即便继承了母亲的艺术细胞,却终究少了悟性。    音乐进入高.潮,节奏一快,她便跟不上步调,失了分寸,一脚下去,结结实实地给束桦霖的皮鞋盖了个脚印,身形一歪,别说舞姿,就连正常的文雅姿态都荡然无存。    束桦霖好脾气地莞尔:“没事,是我带得不好,继续?”    夏若尴尬地低头咬了咬唇,红晕从耳根子蔓到了脸颊:“嗯。”    音乐起,舞步走,刚找到被人牵着线的感觉,那根线又乱了套,高跟鞋又给束桦霖的皮鞋上留下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印子。    “要不,还是不跳了吧。”夏若整张脸都红了,即便隔着老远,她也能隐约听到人群里的轻声嘲笑。    “再试一次吧。”束桦霖的笑容也有稍稍挂不住,可是温柔与谅解依然善良地给了她。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直至第五次,束桦霖的两只鞋被鞋印盖了个对称平衡,再没有能落脚盖印的干净地了。    “我说,我要是夏若,这会绝对拎包走了,这舞艺,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刚才还以为束总的儿子看上夏若,然后来一段灰姑娘摇身一变王子爱妃的狗血桥段,还好还好,夏若表现得不错,我们还有机会,哈哈。”  “哎,这是哪家的姑娘,太差劲了。束总的公子怕她刚才摔倒尴尬,好心给她机会拉回点面子,结果,哎,不说了,想想,能穿得这么普通来出席宴会,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    不堪入耳的嘲讽像密集的鼓点砸进耳里,夏若几乎无地自容。灰姑娘好歹有条华丽的公主裙,就连平时装扮一般的八卦小分队们,也都适应场合地穿上了礼服。而她什么都没有,一条素色的连衣裙,除了首饰的装点,没有任何配得上这场合的装扮。    这里就不是属于她的上流之地,平民就该回到平民窟里,做什么童话的春秋大梦。    她自以为是的特别,也许只是人家善意的帮助而已,就像今晚,为了挽回她的面子邀舞一样。    “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夏若苦涩地松开手,低头离开。    “若若。”束桦霖向她后背伸出手,脚步堪堪跨前一步,便停住了。留下她,或许于她而言,是更进一步的伤害。    灯光在夏若眼前降下帷幕,藏在黑暗中的脸刻满失落,几乎要垂下泪来,她现在只想找一个避风港,能藏住她自卑的自尊心,掩盖她卑微又渴望童话幻想的少女心。    “舞艺不精,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铿锵的男音穿透会场,夏若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觉腰部受到一股力,天旋地转后,她已落到凌昭阳的怀里,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另一手被握在热烫的手里。    掌心的温度一如凌昭阳的性格,洋溢着浇不灭的热情,烫得夏若冰凉的心都热了起来。    “你在干嘛?”    “还能干嘛?跳舞啊,”凌昭阳扯了扯放荡不羁的领带,“说好要当我舞伴的人,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很不爽。”    “别了吧,”夏若晦涩地垂下眼帘,“嫌我丢脸丢的还不够?你不也嫌我舞艺不精?”    “我嫌是我的自由,你跟我跳舞是你的承诺。”凌昭阳摆好姿势,“我说你,没事干跟高富帅跳什么舞,像你这样的,还是跟我这种高矬穷跳舞来得合适。”    夏若忍俊不禁,这一笑,烦恼便如从筛子里掉落的齑粉,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被烟尘捏碎,没有聚光灯的焦点效应,没有需要矜持的公众场合,恢复真我的性情,这种感觉真好。    “看,笑一笑多好,没事装什么公主挤进有钱人的世界干什么,想得一身公主病?别啰嗦了,快点快点,我还等着靠你拙劣的舞艺凸显我的帅气。”    夏若心里的包袱丢了个干净,反正舞伴是见过她各种丑态的朋友,她的舞艺也被人顶礼膜拜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她放开了拘束的镣铐,随着快节奏的音乐奏响,放飞自我地踩踏出自己喜欢的舞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舞池,束桦霖被束蹇叫走,跟一位优雅的年轻女性共舞,他们成为整场的焦点,人们的目光艳羡地放在他们身上,而没有闪光点的夏若两人,无人问津。    夏若觉得自己的身体反应有点奇怪,音乐明明比刚才那首的节奏还快,可是她在凌昭阳的带动下,像脱了线有了灵魂的木偶,不需傀儡师的操纵,便能跟着节拍,踩在点上,踏出最合适的舞步,扭出最优美的舞姿。    她一次也没有踩到凌昭阳,尽管他很大方地说他的鞋不值钱,随意踩。    夏若欣喜若狂,她根本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奇迹,便被凌昭阳抱着一个来回旋转,舞进了舞池。    快节奏的舞曲如不停歇的鼓点敲响,夏若惊讶于他们进入舞池,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刚要胆怯地打退堂鼓,后背却受到一股力,身体不自觉地一转,飘逸的短裙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银色的高跟恰巧与头顶的灯光相映,反射出亮眼的光芒。    这一刻,她成了最亮眼的存在。    “来,恰恰。”    “什么?”夏若还没明白恰恰是什么意思,便见凌昭阳脚步一缓,胯部朝外一扭,拉丁舞姿映入视野。    “这么简单,跟着学总会吧。”凌昭阳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夏若直脾气被刺激出来了,轻蔑地冷哼一声,有样学样地跟着他扭动。    短暂的几十秒从舞步间流过,音乐高.潮迭起,如海浪波涛汹涌,排山倒海,密集的音乐让很多人望而却步,停在舞池边上,静看他人舞蹈。而束桦霖的舞伴也因跟不上节拍,委婉地表示暂停,于是,舞池就只剩下了夏若两人。    腰肢舞动,双腿变换,时而如刀锋利整齐划向地砖,时而柔软如风拂过每一个角落,留下漂亮的轨迹。他们就像是精神连在一块的结合体,配合默契得令专业舞者都瞠目结舌,舞姿虽称不上专业水平,却也能在这些非专业的人群里,出类拔萃。    刚刚还嘲讽夏若的众人哑然失声,明明是不出众的装扮,却恰好地与凌昭阳的平凡装扮相衬,一个黑,一个白,一个来回旋转,白便被沁成了黑,而黑便被渡成了白。相比他们色彩分明的黑与白,其他人色彩斑斓得恨不得镶金带银的多色礼服,反而像滑稽的小丑一样,以浓烈的色彩掩饰自己的不堪,黯然失色。    谁说夏若舞艺不精,谁说她装扮不合场合,她只是没碰上合适的舞台、合适的对象罢了。    为什么一定要高富帅,普通人一样能给她的生命带来惊喜,一样能拯救她卑微的自尊心。    这一刻,夏若感觉自己成为了世上最幸福的公主,感受着别人吃惊又艳羡的眼神,成为自带聚光灯的焦点,什么装扮、什么场合,通通都要臣服在她脚下,她是舞池里的王,规矩与秩序由她来定,礼仪姿态由她书写。    自尊与自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甚至超越了她丢失的那一部分,为她赢得了尊重。    舞曲结束,掌声轰然如雷鸣,夏若优雅地扯着裙角,弯身道礼,凌昭阳也绅士地单手后背,鞠了个躬。    他们在一阵阵夸赞声中离开舞池。    被喧宾夺主的束桦霖没有一丝恼怒,反而以望不穿的表情看着他们。    夏若身边的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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