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名黄袍僧人穿过树丛,走进前来。那老僧满脸皱纹,须眉银白,瞧上去怕已有七八十岁。天苍饱满,面色清矍,很有精神,左手拨着一串念珠。
李惠兰向那老僧脸上认了认,奇道:“咦!金禅大师,怎么是你啊。”
那老僧金禅向李惠兰瞧了瞧。道:“哦!原来是李施主。令尊安好?”
李惠兰双眼一红。道:“我爹……我爹死去一个多月了。”
金禅脸显惊愕之色,显是不敢相信,过得一阵。缓缓道:“阿弥陀佛,令尊李帮主春秋正盛,武功高强,如何便驾鹤西游了呢?”
李惠兰道:“弟子不敢打诳语,家父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金禅脸上又是一怔,过了一会儿,方才相信。道:“原来是这样,李帮主武艺高超,若不是被人下毒谋害,我怎敢相信他已去世了。你可查出李帮主死于何种剧毒,下毒之人是谁了吗?”
李惠兰道:“弟子愚鲁,枉自奔波了一个多月,到如今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找到,既不知家父中的哪种剧毒,更不知下毒的凶手是谁。”李惠兰心想父亲遇害多时,却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心中冤愧,怅怅然叹了口气。
黄宜心道:“我答应帮她找凶手的,但一个多月以来,为别的事情缠来缠去,却从来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那可真正有负芳托了。”心中愧疚,很觉得对不住李惠兰。又想:“这位金禅大师既认得李小姐,想必是李师伯生前的至交好友。说不定他见多识广,或许能瞧出些端倪来。”
黄宜上前道:“弟子黄宜,见过金禅大师。”
金禅大师微微一笑。道:“原来少侠姓黄,适才老衲在山坡那边听到有打斗声,便驻足观战。见少侠一次踹、一次提掌,却始终没杀牛宏武,这般侠肝义胆,老衲见后甚是心折,忍不住出声赞扬。”
黄宜脸上微微一红。心道:“原来他早已看到了,我们却半点不知,倘若他是敌人,在我和牛宏武斗得难分难解之际,突然出手相攻,我等岂不危险。”道:“大师谬赞,小子愧不敢当。”
施常珍道:“金禅大师,牛宏武和铁网帮一群宵小之辈作尽坏事。他们每次打劫,都放屁说什么金钱美女留下,男的自杀,这群王八蛋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实在可恨可杀。我认为黄宜就应该杀了牛宏武,这叫作为民除害。你大师夸赞他不枉动杀念,我却不赞同。”施常珍对佛门中人并无好感,认为僧人四处乞讨,那等于是不劳而获。又且认定牛宏武本来该杀,金禅大师既赞同黄宜的举措,认为是不该死,与自己所持见解相冲,忍不住出来辩解辩解。
金禅道:“敢问施主大号?”
施常珍道:“我叫施常珍,我的名字无足轻重。我认为杀死一个坏人,可以让更多的好人免受其害,这牛宏武实在该杀。”
金禅道:“施居士所言,也有道理。黄少侠制敌而不杀,能在受激时克制自己的杀念而饶人性命,以我老和尚七十六年的修行能做到。但黄少侠年纪轻轻,又非佛门中人,竟也有这等慈悲心肠,那就不得不令人佩服了。”
施常珍听他不来争辩,反而把话引到佩服黄宜上去。又道:“大师何以如此迂腐,你佩服我,我佩服你,佩服来佩服去,倒是大家脸上都有光彩。但坏人不除,还要继续为恶,那佩服来佩服去又有什么用?”
金禅道:“施居士的意思是说,还是应当杀了牛宏武,就能保证不会有人受害。”
施常珍道:“不错,牛宏武恶事做绝,不但是为其他人,也是为了我们。今天不杀他,有朝一日,我们落到他的手上,他会饶过我们吗?”
牛宏武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们最好快杀了我,什么大慈大悲,什么大仁大义,那些骗人的东西就该全部去掉。你们今天不杀我,有朝一日,等你们落到我手上,我一定零零碎碎一刀一刀地割死你们。”
牛宏武见金禅老僧为自己辩解,顿时有了一丝指望。说出什么大慈大悲,大仁大义,是为了激起佛家的慈悲之心。
施常珍挣扎过来,狠狠一脚踢在牛宏武的肩头。施常珍重伤未愈,这一踢没多大的力,只将牛宏武踢倒。施常珍喝道:“要不是老子受伤,我就踢死你。我所以受伤,也是给你这狗贼和姓余的贼首害的。你还敢放肆!”
牛宏武道:“在金禅大师面前,你无故殴打伤者,还把不把佛祖放在眼里了。”
只听得铁网帮帮众当中有人说道:“牛宏武死有余辜,施大侠、黄大侠杀了这恶贼,那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没什么不对的。”
施常珍道:“你们跟着他,只怕也干了不少坏事,难道你们就不该死?”铁网帮帮众一听,人人脸露惊惧之色。
一个满脸雀斑的汉子说道:“我们是流民,无家可归的,牛宏武抓着我们后,就要我们跟着他干坏事,如果不听他的吩咐,他就要杀死我们。我们是被迫无奈,才不得不投靠铁网帮的,还请施大侠明察。”
牛宏武听到手下兄弟竟忽然间倒戈相向,不由得十分愤怒。心想,这些帮众平时对我恭敬有加,自己一倒,他们就立即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怎么会这样没良心?难道他们平时的恭敬都是伪装出来的?
牛宏武怒道:“呸!张麻子,当年在甘凉道上,你要饿死路边,老子好心救你一命。这些年来,你跟着铁网帮,得了多少金钱美女?老子待你不薄,眼看老子受伤,你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你竟然落井下石,还说要杀老子?”
牛宏武脸色狰狞,支撑着要爬起来去杀了张麻子。施常珍道:“给我坐下!”一把推出,将牛宏武推翻。
张麻子本来害怕已极,但想这次铁网帮惹上了黄宜、施常珍等武功高手,看来铁网帮大难已然不远。只有挑唆众人跟铁网帮翻脸,早早与铁网帮划清界限,免得铁网帮覆灭之时自己受到连累。
张麻子道:“各位兄弟,各位大侠,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先识时务,与牛宏武这恶贼划清界限。大家不知道,我等先前本来也不知铁网帮是干什么的。为了活命加入铁网帮之后,这才知道铁网帮专门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一个面色焦黄、身材瘦小的说道:“他们不但抢人财物,还抢人家的老婆和未过门的妻子。我们生来就有一副菩萨心肠,虽说给牛宏武和余老头强迫,硬逼着要我们去杀人和抢美女金钱,但我们绝没这样做。每次抢劫,我们只管呐喊助威。金钱美女也没我们的份,都是余老头和这姓牛的全部霸占了去。我说的是不是啊,兄弟们?”
铁网帮十来名帮众叫道:“是!”
张麻了心道:“要先杀死了牛宏武,留着他是个祸患。”张麻子走到施常珍的面前。道:“姓牛的罪恶滔天,诚所谓罄南山之竹也书之不尽,蹈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清。施大侠善恶分明,在武林中除恶扬善,侠名远扬,我等五体投地。奉请施大侠主持正义,务须将姓牛的开刀问斩,以服民冤。”
施常珍所以坚持要杀牛宏武,是为了和金禅争辩。听得张麻子说什么奉请自己主持正义。心道:“这混蛋如此着急要除去牛宏武,定是怕牛宏武来报复他,嘿嘿,这是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喝道:“放屁!你们这群小人,先前不是一直夸赞牛宏武武功牛牛牛吗?”
那瘦小汉子说道:“先前我们是铁网帮的,见这姓牛的卑鄙小人的与黄大侠过招,就算明知姓牛的武艺低微,不堪一击。也要昧着良心为他大声疾呼,以壮声势。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为之。”
施常珍道:“就算你们是迫不得已,才昧着良心说出那等无耻言语,尚且说得过去。可为何见他一落败,便这般糟蹋迫害,急于将他处死。你们曾是他的属下,见上司一倒,不想着为他出头,竟然怕他死不快。你们昧着良心做的事还少了吗?”
帮众听了这话,无不感到惊恐,但这些人既在铁网帮混了许多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施常珍这点恐吓他们早已见惯不惯,不痛不痒,不一刻便想出对策来。
张麻子又恭敬地道:“施大侠高屋建瓴,我等井底之蛙,得聆大侠箴言,那真是三生之幸,又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从此以后,我等洗心革面,与铁网帮划清界限。披肝沥胆、披星戴月、劈波斩浪,誓死效忠施大侠、黄大侠和三位美女大侠。各位大侠吃饭,我们站着,各位大侠拉屎,我们闻着……。”
刘紫绮秀眉微蹙。喝道:“龌龊!住嘴!”
张麻子道:“是,是!我等市井无赖,是在污泥堆里打滚的黄鳝,女侠乃金枝玉叶,高贵莫名,女侠说句话,胜得梅花香……。”
刘紫绮一听他又将滔滔不绝地阿谀谄媚下去,实不耐烦去听,抽出长剑。喝道:“我叫你住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割掉你舌头!”
张麻子这才唯唯收声,心中寻思:“经过刚才这么卖力的表演,总算化去了施大侠、黄大侠和这位女侠的敌视之意。小命儿应该有了五六成的保险。”张麻子向其他帮众使使眼色,其他人心领神会,立即了然大悟。都站到黄宜、施常珍的身后,仿佛当真便要誓死效忠这几位,对地上的牛二当家瞧也不瞧。
黄宜道:“施前辈,我已说过不杀此人,要是再杀死他,岂不是成了全无信义的小人?”
施常珍道:“黄兄弟,你说过不杀他,只是你一人说过,我们没说过这话。就算此时再杀死牛宏武,你也不算违背信义。”
黄宜心道:“施前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姓牛的。”
施常珍道:“如果不杀死他,他还要去为非作歹,不可留下这个祸患。”众人都觉得这话在理。
黄宜叹了口气,寻思:“杀之不忍,留着又怕去害别人,当真难处。”于是也不再争辩。
只听金禅大师说道:“阿弥陀佛,老衲本不该阻拦各位,但既然身在佛门,又岂可眼见杀生而不坐视不管,老衲有意要为牛施主请命,恳请各位饶他一命。”
金禅大师提出这个要求来,众人都茫然不解。
施常珍激动地道:“大师,你是一定要救这个贼人的了?”
金禅大师点了点头。
施常珍道:“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儿子焉?是你徒弟焉?”施常珍激动之下,也不管这话说得合不合理。
金禅大师摇头道:“老衲与他非亲非故,不过是要救下他的命,助他化罪消愆,去除戾气。”
施常珍愕然道:“你要收他为徒。”
金禅大师道:“不是,我要渡他。”
施常珍沉吟着道:“你要渡他,我要杀他。也罢,只要让他无法再害人,是渡他是杀他都不重要。”
只听牛宏武大声叫道:“多谢大师美意,请大师收回成命,让我自生自灭。姓牛的反正作恶多端,早就活够了,我宁愿当场领死,痛痛快快地来个了断,也不愿去佛门渡化。”
金禅大师道:“阿弥陀佛,牛施主不愿受渡,老衲方外之人,本不该心存执念,应该遵从施主所请。但佛渡有缘人,老衲这次却要偏执一回了。”
牛宏武大声叫嚷,众人见他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皱眉,一听到要由金禅大师带去渡化,便惧意陡增,如临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