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是一锅直冒蒸汽的开水,现在恨不得立马凝结成冰。胆子小的几位已经缩头缩手,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
叶远星永远笑呵呵,他亲昵地搭上叶远阳的肩膀:“远阳,挑个日子将你的松风入瓮拿出来,让他们品品,也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好酒!”
盛轻旸面上一副低眉顺眼,嘴上却偷偷使坏下绊子:“就是,不夫子,也让我们品一品酒中意趣。”
叶远阳没有理会他,眼神飞速掠过众人,最后定在孟歌身上,几秒后又滑向别处:“还有一刻钟就是入寝的时间,看来你们都想尝尝受罚的滋味。”
方才出奇安静的扬氏兄弟,突然复活,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想!我们扬氏是粗人,粗茶淡饭,不尚喝酒。孟兄告辞,夫子告辞,陶然兄告辞,众位告辞。”
反应快的也立即跟上扬氏兄弟,反应稍慢的眼看就要落单,连告辞都来不及,立即赶上撤退大军。
孟由进退有度地鞠了一礼:“与陶然兄还有诸位同学聊得兴起,不知不觉便已如此夜深。还有,恭喜不识兄正式任教,今后我们也得称您一声夫子了。”
“书法课的宋先生突然请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才由我来代课。”叶远阳眼神躲闪,看上去不情不愿,语气却极其严肃地解释道。
“有劳不……”孟歌规规矩矩地行礼谢道,孟由警惕地戳了戳她,“不识夫子,监督我受罚,因为学生让先生受累,孟歌深感惭愧。”
叶远阳皱着眉,嗯了一声,撂下句没什么感情的“明日见”就转身行远。叶远星朝他们摊手耸肩,匆忙作揖道别,三两步赶上叶远阳。
孟歌也跟着兄长进院,回头时偶尔看见叶氏俩兄弟低语几句,叶远阳不耐烦地将叶远星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推下去,如此反复数次。
亥时三刻到来前,孟由显然没打算放过孟歌,而是争分夺秒地教训她无法无天已经敢给夫子起外号了?
孟歌小声嘀咕,寒夫子叫得,常夫子叫得,为何偏偏不夫子就叫不得?
孟由气急,他向来耿直,钻空子扯歪理自然比不过孟歌,偏偏又极其疼爱这个妹妹,重话也说不出口,他气得整个人都快喷火,嘴巴里却一穷二白,只能在屋里干踱步。
一声更响,亥时三刻。
孟由伤神不已地挥挥手,让孟歌回屋。
第二日一大早,孟由就开始拒绝跟孟歌说话。
整个上午都是常夫子的武课,高等班三十八人全集中在射箭场。
讲课前,常夫子先让每人三支箭依次射了一轮,除射箭之人外,余下众人需仔细观摩。
待所有人都射完三箭后,常夫子问道:“你们认为,三十八人中,谁能拔得头筹?”
底下一片哗然,前后左右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一致的答案。三十八人,人人都能箭箭正中靶心,就连以倒数第一名进入高等班的盛轻旸也实力不俗。
孟歌心想,光凭射三箭的死靶子怎么可能定出高下?这群人可都是从世家子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料定常夫子必有他意,也不费力争辩,坐在堂下等他宣布答案。
不过大家都讨论得热火朝天,就他云淡风轻、鹤立鸡群,不失为引起夫子注意力的好方式。
果然常夫子头一个点到他:“孟歌,你来说说,今日场上,谁能拔得头筹?”
“学生以为大家都射得挺好,又觉得大家都不够好。”
“你这答案倒挺便宜。那你来说说大家如何好,又如何不够好?”
“大家今日全部命中靶心,从结果来看,大家的射术自然是好的。但今日这靶子是死靶,每人又只射了三箭,瞧不出持久力与灵活变通方面的差别,所以这方面学生没办法评价。不过学生始终觉得诸位包括学生在内,每每射箭之时,徒有形,没有势。”
常夫子眼睛里冒出兴奋的精光,他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何为形?何为势?”
孟歌也不由得抓耳挠腮,这些想法不过是她脑海里虚无缥缈的云朵,用心去捕捉时,又常常变作风从她的掌中溜走:“形,即为射箭时的姿势,包括站立、拉弓、搭箭、放弦等一系列动作的姿势。学生说不清势的涵义,但学生的父亲射箭时,他四周气流会发生微弱的变化,射出的箭上有若隐若现的光晕流转,又或者像昨日叶……不识夫子直接聚气为箭,学生认为他们二位都是兼具形与势。”
常夫子一直沉默地看着孟歌,等他说完还是不挪眼。
孟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一头雾水地向由哥求助。孟由承受着百爪挠心,却还是在最后关头狠不下心,他顺着孟歌的视线摇摇头,安慰她没事,她没说错话。
常夫子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重新将视线投向众人:“不愧是孟焱的后代,对射术一事看得比常人更透彻些。确实如孟歌所说,你们在形一项,已做得相当不错,但是于势,基本上还没有人开窍。”
“所谓势,更确切地来讲是气。聚气指通天地聚物华之灵,化之为气。聚气之后,便需引导其在周身脉络运行不息,温养经脉,同时又不断化天地物华之灵为气,气不断增多促使经脉不断扩宽,经脉拓宽又可容纳更多的气,如此循环往复,直到经脉无法再度拓宽。气本就有灵,只要你的识海能够感知到它,气便会听从识海的指令,进入识海,经过高度精炼凝结成丹,这便就是结丹。”
“结丹后,遍布周身的气,凝炼成一点,只需稍加训练便可自由地使用这天地灵气。又因天地间的灵气互相亲近,这时,只要你使出的灵气足够纯粹强大,以气聚气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歌难得跃跃欲试地举起手,常夫子点点头,示意他说出自己的疑问:“照夫子之意,学生所说的势就是以气聚气吗?”
“正是。”常夫子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但回头一瞥,发现大多数学生还是一脸迷茫,如堕五里雾中:“关于势,便讲到此。就算今日没有听懂也无妨,大家回去好好反刍,记住老夫今日所讲。日后等时机到了,今日的迷惑自然也就不攻而破。”
就像拉得紧绷绷的弦,夫子却毫不犹豫地从中截断,果决到令孟歌不由自主地怀疑他是在吊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