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二岁就上了战场,身边全是一群男人,鲜少和女子打交道。在他的印象里,女子大约是周家这群姊妹、婶娘,多瞧一眼都觉得生厌。后来也有很多投怀送抱的,要么长得太丑,要么说话磕磕巴巴地。谢宁和她们不一样,起码她长得还算顺眼,说话也利索。
他抬了抬眼,第一次好好看了看他这个新进门的夫人。她很清瘦,平日里总是笑着,跟他说话都要字句斟酌,恪守规矩。没开口跟他要过什么,也没提过她受了什么委屈,像个老成的大人一般。可她才十六七岁,比他小了不少。
似乎,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他坐在那儿沉默了很久,墨发顺着身侧垂落,有几缕就压在他的衣襟里。直到油灯最后一点火燎子都熄灭,只剩下淡淡的剪影投映在纸糊的雕花木窗上。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转而将轮椅推近了一些,调整了姿势,就试探地伸出手想去将她抱起。若是以前,他自然单手就能将她拎起来。如今因着碍事的轮椅,往日一切行云流水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困难。他眯了眯眼,手下用力,谢宁整个人还是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怀里,只是姿势有些别扭。
他这双手只杀过人,抱别人还是第一次。
不过她很轻,抱在怀里对他来说没什么重量,隔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倒是有点像山茶花的味道。他轻轻地扶着她,单手推着轮椅。
谢宁病未痊愈,服了药更是睡得沉一些。她不仅没醒,还侧了侧身子,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无意识地蹭了蹭。周显恩身子一僵,轮椅在一瞬间停了下来。他斜了一眼怀里的谢宁:“得寸进尺。”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继续推着轮椅向软榻去了,他正准备将她放下,可胸前的衣襟一直被她紧紧地攥着。
他低下头,谢宁就缩在他的怀里,她的眼睫纤细浓密,像乌鸦的尾羽,顺滑勾人。微抿的唇瓣平日里总是带了几分浅浅的红,今日因着病态失了些血色,反而透着樱粉,像是沾染了晨间霜雪的一簇山茶花。
“你怎么才回来呀……”温软的声音响起,谢宁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唇畔微微漾起几分撒娇的弧度。
周显恩眼睫一颤,抱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她有些娇憨的声音就缠在他的耳朵里,仿佛飘进一团柳絮,风一吹就挠得有些痒痒地。
相处这几日,他还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色和语态。平时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地,半点不敢逾矩。
谢宁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他缓缓低下了头,离得近了,才依稀听到她细弱的声音。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听清她细碎呢喃后,他眉眼一沉。
温热的气息还扑在他的耳畔,却是清晰可闻地喊着“哥哥。”
“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阿宁好想你……”
她还在做梦,而且梦里把他认成了她的哥哥。怀中人动了动身子,还在低声梦呓,声音太轻,只听得到只言片语:“哥哥……桃酥……”
周显恩恹恹地抬起头,眯了眯眼,伸手将她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给扒拉了下去。随手把她放回了软榻上,又把脖颈处的丝衾压严实了,便径直转身回了自己的床榻。
谢宁还睡得香甜,梦里梦外都带着满足的笑。屋里一片漆黑,只有轻微的呼吸,混着渐行渐远的打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