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哗啦”
流水冲击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规律而整齐,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就像是心跳一样规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湿气,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的。
又来了吗……那个梦……
他睁开了眼睛,缓缓浮现在他眼中的还是那熟悉的一切。
无论是那黑暗低沉的天空,还是那见不到头尾,也见不到对岸的大河。
他又来到了这里,就像是在过往的二十余年间所经历过的那样。
解倒悬深呼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带着一丝腐朽气息,但是却并不刺鼻的空气猛地灌入了他的肺中,使得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里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到来的地方,因为他们一旦到了这里,往往就意味着他们回不了了头了,他们就只能在大河的这一侧寂寞地等待着,直到能够有一艘竹筏子能够将他们渡往大河的对岸。
但是对于解倒悬来说,这里却是令他能够无比放松的地方,他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因为早在他还不曾开始记事的时候,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出入这里。
这里简直就像是他的后花园一样,而且还是他一个人所独占的后花园,这里不会再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访客至少在他已知的范畴内是如此的。
逃亡已经结束了。
解倒悬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逃出了多远,他只记得自己不断地向着大山的深处狂奔,等他回过头来,确认追兵已经被他彻底甩掉了之后,他的精神为之一松,一直压抑的伤势彻底爆发,伴随着一口黑血的吐出,他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来到了这个熟悉的世界。
解倒悬慢慢地站了起来,雾气朦胧的大河之上又出现了一只竹筏子的痕迹,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身影伫立在那张竹筏子上,挥动着竹竿,推动着竹筏子缓慢地排水而来。
这一次,他将要见到的撑船的人将会是什么模样呢?
解倒悬每一次来到这个世界,都会见到一个撑动竹筏的人,在大河的这头点亮一盏灯笼,引渡那些无知无觉蒙昧的生魂前往大河的彼岸。
他每一次见到的摆渡人都不一样,他们有的是人类,有的不是人类,有的部分是人类,有的部分不是人类,千奇百怪,解倒悬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尽管他每一次所遇见的摆渡人在形貌体态之上各不相同,但是他们却有着同一个特征,他们都有着死人的特征,涣散的眼眸和发灰的皮肤,他们从不言语,只是默默地在大河之上引渡,一次又一次,永远不会停歇。
解倒悬记得自己幼时,对这个世界还远没有现在熟悉的时候,他曾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与那些摆渡人对话,他用尽了自己可以想到的所有手段,撒泼耍赖,满地打滚甚至嚎啕大哭,那些摆渡人最多也只是微微瞥他一眼,便漠然地执行他们的工作,从不会多说哪怕是一个字。
他们的精神也许和他们的躯体一样,真的已经死去了,对世间的一切都已全然无情,因此才能总是淡漠地在这条大河之上摆渡上吧。
解倒悬后来终于熟悉了这一切,习惯了这一切,也不再在此事之上上心,他每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也都只是平静地看着,看着那些生魂被渡往无定河的彼岸,去往幽界,去往一段任何生人也无从知晓的故事。
解倒悬蓦地想起了他上次所遇到的那个摆渡人。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与他说过话的摆渡人,还是那个摆渡人主动向他发问多亏了那个摆渡人,解倒悬才终于知道原来那些摆渡人并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麻木的机械,他们也有他们的思想。
可惜,他不会再遇到那个摆渡人了。
竹筏子缓缓地靠了岸,在岸边泛起了几丝涟漪。
站在竹筏之上的身影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极高极瘦削的身影,说他是一根竹竿子也丝毫不为过。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长衣,披着一件有些破烂的蓑衣,头顶则戴着一张竹制的斗笠,那斗笠被他压得极低,几乎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庞,只露出了有些尖锐的下巴。
解倒悬看着那个身影,神情之间不由得微怔,难道……当真是他?
那个摆渡人也微微抬起头,好似是看了解倒悬一眼,却没有更多地理会解倒悬,他将手里的竹竿在岸边一插,便将竹筏子牢牢地定在了河岸边。
一只白色的灯笼被摆渡人从宽大的袖中取了出来,挂在了竹竿上,伴随着他轻轻探手的抚摸,幽蓝色的火焰便在灯笼中燃烧了起来。
受到了灯笼中火焰的吸引,聚集在河畔的一条条生魂缓缓地向着竹筏走了过去。
解倒悬默默地看着,在竹筏之外,灯笼的火焰所能照耀到的范围之内,还有密密麻麻,数不尽的生魂在徘徊着从他记事开始,徘徊在这条大河此岸的生魂便一直在不断增加,从未减少过。
一年又一年。美丽书吧aili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