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阳接过茶,一饮而尽。眸光灼灼看着她,然后拿起一个小东西,放到她眼皮子底下。 “昭之,你看这个小猴子,那时候你自己在纸上画一个样子,想自己做,结果连胳膊都没做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看见街头艺人捏小玩意,回来以后就兴冲冲自己做,结果样子没画好。不知道是不是泥土问题,捏出来的小猴子们一个个胳膊都沾不上去,一用力就粉碎了。那时墨阳讽刺她蠢,她偷偷躲起来哭了一场,就再也不碰泥巴了。 “那时候觉得很神奇,小师傅一下就做出来。”昭之抿嘴勾出一抹苦笑,顺着他的话回答。 “我自己私底下试过,也做不出来,后来就买了好些想送给你。长大以后才知道别人的土和我们这个土完全不是一个种类。”墨阳脸色沉静,嘴角勾起悠远的笑容,即使是不欢而散的回忆,也是有他们两人的。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昭之一声叹息,眉眼顺和。 “你看,这是狐狸,老虎,还有小人,兔子。”墨阳将一个个小东西,展示在昭之眼前,试图抓住她的注意。 昭之一笑,看着他,还没张口,墨阳又将一个发簪拿起来,递到她眼前,昭之看了一眼,并没有反应。 曾经,她被他欺负了,收到他的礼物也是很高兴的,为的只是他的一点心意。后来的有一天,他说漏嘴,才知道这些她以为他精心挑选的充满诚意和心意的东西,都不过是他安排随从准备的,他家家境好,又人人巴结,想要什么好东西,不过勾勾手指头就送到眼前,和她以为的相差甚远。 墨阳见她沉默,眸光一暗,随即又恢复轻快的语气,温和的看着她,笑笑,“这个发簪你应该没什么印象。有一次,你见时芊芊带一个发簪,羡慕不已,后来知道是老二送的,你厚脸皮问他要,他说,发簪只能心上人送,你还不依不饶的找他闹了一阵。” 昭之诧异的看着他,“这事你怎么知道?” 墨阳淡笑,看着她松散的发顶,转开话题,“你看这梨落玉簪,梨花花瓣薄一下就碎了,我盯着工匠做了半个月才做好,想来你带一定明艳动人比这梨花还美。” 昭之看他满脸沉醉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眼前也一阵模糊。 而这时院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他们都没听到。 发簪的闹剧是两年前事情,那时候他已经喜欢她了。他桀骜不驯,生性傲慢,对她态度又一直都不好,还总是发脾气,她没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如果那时候知道他的心思,依着她的性子,哪怕是再难也会勇敢对他说明心意的。是第一次落水,还是三年后重逢,还是这些年近在咫尺,他们之间竟牵出一段尘缘。 静谧了一阵,昭之才想到,还是不对。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像一把卓绝斐然的绝世利器,既光鲜亮丽,又锐不可挡,想抓住的人无不血肉横飞,看得到却握不住。 不论是他早一步将发簪送与她,还是她早一步表明心意,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一边是他放肆的孤傲,一边是她沉默的倔强,中间是沉痛的过去,那场意外。让他失去前程,让他失去健康,让他不得不选了一条当祁山派掌门从而将祁山派发扬光大的路,让他不得不面对与时芊芊的亲事的路。 即使,他不孤傲,她不倔强,勉强凑在一起。他们也要心惊胆战的面对,每一个刮风,下雨,他的随便的一个咳嗽,甚至他看的每一页兵书,都随时可以将这些幸福的假象戳破。最终,变成一对怨偶。 昭之凝视他,平静开口,既然都想明白了,索性全部撕开。“师兄,我曾经喜欢过你……” “嘘!别动,我给你带上看看,一定很好看。”墨阳急切打断她,双手凑过来,一手抓住她的下巴止住了她要说的话,固定了她的脑袋,作势要把发簪给她戴上。 昭之刚要挣扎,一只大手猛然发力拦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往后拖开,下巴离开了墨阳的钳制。 墨阳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的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他想起来这是姜小侯爷身边的随从。大声呵斥,“你做什么,放开她。” 昭之腰被那力道钳制得有些疼痛,一阵剧烈挣扎,那人放开他,转头一看,是孟琮沅。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骇人,目光阴冷渗人,衣袍有些凌乱,头发有些散乱,和平时冷漠沉静、气势威武魄人的样子不太一样,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昭之见他放开了,与他客套两句,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哦?你觉得早啊?”他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低下头将脑袋凑近昭之,狭长布满寒芒眸子微微一挑,嘴角带着一丝讥诮嘲讽的笑意,一瞬间周围的空气变得压抑凛冽。 明明还是中午,日头正高着,昭之却没来由的觉得一阵阴寒,她瑟缩的后退一步,孟琮沅伸出长臂用力的勾住她的腰。那力气极大,她的腰被勒得生疼,两个人的鼻尖对上了,昭之瞳仁收缩,鼻尖耸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混账,你给我放开。”另一头墨阳低吼一声,已经一扑而上。 孟琮沅反应极快的转身将昭之推到身后,避开墨阳带着气势逼人的拳头,抬脚将他踹翻。这一脚力气不小,墨阳摔在在塌上,慌乱之下又将塌上的小桌带翻在地,桌面上的各色各样的小东西叮咚砸了个满地。 墨阳气血翻涌,却动作不停翻身跳起来,看着地上碎了满地的东西,那些都是他最珍视最美好的向往,即使明知道有些东西可能保不住了,却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觉得,心脏痛得仿佛被撕裂。他再也抑制不住胸腔中跳个不停的怒火,冲着眼前这个无名小卒气势全开,准备拼个你死我活。刚刚顾及昭之,他只使了三分力气,没想到对方反应那么快,动作那么迅猛,反而吃了个小亏。 昭之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慌忙大叫,“住手,住手。” 二人并不理会,专心打斗,于是乎,拳来拳往,屋子里的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瓷器,摆件,书纸,摔了一地。 当昭之看着自己抄了一上午的书纸散落一地时,再也抑制不住,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将门摔得喷喷作响,大声吼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孟琮沅最先停手,他动作敏捷避开墨阳的攻击,顺势跳到梁上。看着碎了一地的桌子上的小东西,鼻青脸肿的墨阳,他这两天压抑的怒气,刚刚算是一口气都发泄了。 墨阳收了攻势,脸色铁青,有些懊恼的看着昭之。他从前众星捧月,又模样出众聪明伶俐,所以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得到一片夸赞和羡慕。后来和昭之在一起之后看到她的难过委屈,才意识到原来有时候言语和行为是能伤人的。可他生性如此,感情冲动容易失控容不得一点忤逆,而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如此,他总是抑制不住情绪的失控。等他会意过来,后悔不已,只能很拙劣的讨好她。今天,他一冲动,又将事情都搞砸了。 昭之面色平静的看着墨阳,声音沙哑,“出去。” 墨阳看了看昭之,又看着一地碎片,心绪难平,终于转身离去。 孟琮沅眯着眼睛打量二人,等墨阳走远以后,扶起桌椅,想扶昭之过来坐下,昭之岿然不动,身体僵硬的拒绝他,声音和语调全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她说,“你也走吧。” 孟琮沅嘴唇紧珉,一言不发,过了半晌见她态度坚决,终于还是垂下眼摊开手,悻悻离去。这是她第二次驱逐他,为了别的男人。进屋坐下,又不放心她,脚还伤着,那满屋子里还遍地狼藉,又目光示意钟九,钟九机灵的出门去了。 屋子里一团乱,昭之一步一步,挪到石亭里,上午的时候她还心情愉悦的在这里晒太阳,现在却疲惫不堪的趴在这里。 一个影子走了过来,放下新沏好的茶。昭之抬头,这个人她见过,是孟琮沅的随从,“能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屋子吗?” “是!”年轻的随从,目光狡黠,笑着回答。 没一会儿,他出来,作势请她回屋。昭之坐着不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钟九。”站在身侧的人恭敬的回答。 “钟九,我熬的药放在厨房门口的那个炉子上了,你拿去给他喝。” “是!”然后转身走了。 “麻烦你了!”钟九离去的身形顿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一笑,离开了。 昭之回房继续抄书,发现房间规制得比原来还整洁,她坐在桌前,就连书页全都是按照顺序摆好的,想起那个年轻的随从,倒是有几分机灵。 坐了不一会儿,钟九敲门,送热茶和茶点进来。昭之看着塌上空落落的小桌,问他,“那些小东西呢?” “什么东西?”钟九一边倒茶一边笑着回问。 昭之眨眨眼睛,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冲那个角落指去,“就是一些小玩具,首饰什么的,掉在那里的。” “实在抱歉,我看都摔坏了,就清理了。”钟九目光诚恳,充满歉意。心里却闪现他们主子那张风雨欲来的脸,他哪敢不扔啊。 昭之也不恼,问他,“扔哪里了。” “院子里,您要我去找回来吗?”钟九小心翼翼的问昭之,打量她的脸色。 “不用了,扔了就扔了吧。” 见她再无吩咐,那边低头离开了, 昭之坐在桌前,风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昭之终于还是起身。 看着手上碎成两节的玉簪花,梨花已经断开了,另一半是光秃秃的一根玉簪,光滑细腻,莹润的白光。 她还是得见墨阳一面,平心静气的把事情说清楚,这样不上不下,实在难受。而且每次这么一闹,谁也受不了,她还要养病。 还有院子里这个进去以后就没发出声响的人,以前墨阳要当祁山派的掌门,她终身不可能离开祁山派,能看着他以满足,所以她也不会有其他的要求。现在,他是当朝的将军,他还不知道她,她又开不了口。不可能的事情,一开始就拒绝掉吧,等闹得收不了场就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