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昭之看着孟琮沅将药饮下,然后沉默吃饭。放下碗后,昭之看着他发青又肿起来的嘴角,问他,“擦药了吗?” “什么药?”孟琮沅放下碗,看着她。 “……” 昭之从柜子里拿出药箱,走到他身边,找出药膏。孟琮沅顺从的任她擦药,聚精会神的黑眸注视着她,那手触碰过的地方,一阵阵清凉,味道也很清新好闻,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气愤不悦都消失了。 昭之擦完嘴角,又在他眼角轻轻抹了一点药。问他,“还有哪里受伤了?” 孟琮沅解开衣襟,转身露出背后某处,昭之耳根发热,镇定自若的找出药酒给他揉搓。 昭之尴尬的缓解气氛,“你们在军营里也总是这么随意动手吗?” 孟琮沅慵懒的趴在桌子上,舒服的眯着眼,“那些兵痞子才动辄打架,谁敢和我这个将军动手啊。” 隔壁屋子里独自吃饭的钟九嘴角抽搐,他明明记得当年孟琮沅刚进军营,性子躁动暴戾,动不动把军营里欺负新兵的老兵打得哭爹喊娘。惹得一众老兵见了他都绕道而行,还被姜绍训斥过两回。 “你为什么要打他呢?”昭之声音柔和,力气适中,却感觉手下舒缓的肌肉有些紧绷了。 “保护你啊。”孟琮沅缓了一下,才用镇静的声音回答她。 “真的是这样吗?”相处了半个月,昭之对他的性情有些了解,而且她也是学过拳脚功夫的,看得分明。他一进门故意拉开她,又蛮力揽她的腰激怒墨阳,还角度刁钻的将那些东西砸碎。 “你什么意思?”孟琮沅站起身,拉起衣襟,居高临下的转身看着她,她的手还停在半空,目光坦然而清亮,空气中还留有药油的清冽味道。 他当然是计算好角度利用那愚蠢的小子,将一桌子碍眼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他真后悔那天晚上没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 当时还在扎针钟九过来了,然后告诉他墨阳上来了,他随手拔针,火烧眉毛的赶回来。在屋顶那次他亲了昭之孟琮沅就不满了,然后还听到她亲口承认,紧赶慢赶的回来,看到令他瞠目欲裂的一幕,他给她带什么簪子。又听到她的话,真真是怒火中烧,幸好墨阳这档口自己撞上来,不然烧到昭之就不好收场了。 “你不觉得,你逾越了吗?”昭之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静如水,声音清越动听。 “你不喜欢他,不是吗?”孟琮沅压抑怒气,语带讥讽和嫌恶。 她心里有他,也承认了喜欢他,他却老是七上八下,难以心安。明明不喜欢那个蠢小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休,暧昧不已。他真是对她太好了,现在才敢蹬鼻子上脸质问他。 “我也不喜欢你。”昭之站起身,走到床榻,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东西,然后伸手,隔了两三步递给他。 “你什么意思?”孟琮沅一动不动,沉沉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怒极反笑。 “孟琮沅,你是一个将军,我说的话也很直白,你明白的。”昭之平静镇定自若,黑眸莹莹发亮,洁白的肌肤在烛光的反射下更加的莹润发光,看不出一点破绽。 “我不明白,你不妨再说的直白一点。”孟琮沅深吸一口气,表情平静下来,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气息。 “孟琮沅,我和墨阳相识九年,用三年的时间牵挂着他,用三年的时间讨好他,用三年的时间喜欢他。”目光深邃哀窃,声音平缓,却那么的认真,深情。 孟琮沅沉默不语,他走到椅子旁坐下,随手拿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 “那次我和他发生龃龉,然后你出现了,你那么优秀,性子比他好,保护我关心我。我以为那是喜欢,后来才明白,我只是想有一个人待我好,并不是真的喜欢。” 她孑然而立,眼眸温柔深情,嘴唇红润,说出的话却像一根根利剑,扎在孟琮沅不断翻滚的心上。孟琮沅一口饮尽杯中物,死一般的沉默。 “让你误会了,真的非常抱歉。这是你的东西,我收不起。”昭之见他不接,轻轻将碧绿的东西放在桌上,收起碗筷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昭之回身看他,酒杯被他捏碎了,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流下来。 孟琮沅抿了下还微微泛白的嘴唇,沈默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必抱歉,你喜欢我,这不是误会。” 昭之还在惊愕,孟琮沅将手摊开,混着红色液体的瓷片哗啦的落在桌子上,分外刺目。他看了一眼食梦兽,“我送的东西从不收回过,随你处置。” 然后站起身,越过昭之,转身走了。 方才那一下,他如梦惊醒,是他太着急了,这些日子事情一件一件,以至于他只想快刀斩乱麻。其实,这些年他性子收敛不少,都是谋定而后动,什么事情都是手下的做好,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动手了。 深夜,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屋还亮着灯火,另一个房间的烛火早以灭了,隐约听到细长规律的呼吸声,昭之早已睡下。 孟琮沅沉默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上的纸筏,另一只手上把玩一块玉,隐约有红色的萤光从玉里流转出来。钟九坐在另一侧,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不敢说话。 孟琮沅将纸筏递给他,“血蝉玉和血蝉蛹。现在就差血蝉蛹了。” 钟九看完之后,明白他的意思。“据说祁山之中就有,属下这就去找。” 孟琮沅眸光一扫,祁山的凶险即使武术再高的人都那以应对,何况那草附近一般都有毒虫出没。“不用你去找死,祁山的弟子就可以了。” 钟九一经思索,小心翼翼的问他,“您是说,药宗的弟子北缬?” 孟琮沅颔首,“既然他有意归顺,就给他指一条路。” 钟九见他脸色缓和,又说,“京里的消息,太子那边咬钩了,这下他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孟琮沅沉吟片刻,继续说到,“他以为送给父皇的是天降福瑞的寿山石,到时候劳民伤财的送进去的,不过是一堆粉末。让冀州那边也出一份钱,再把势头做大,在民间传扬开。” 钟九抚掌一笑,触类旁通,“这样的话,既可以拖冀州的人下水,又让陛下震怒下不来台,到时候太子就不是被没收几个钱庄了。” 孟琮沅一边动笔回信,一边问他,“诀玉秘书怎么样?” 钟九心里一紧,懦懦道:“属下无能,已经去了三次,那万铭阁外机关重重,里面也是诸多小陷阱,顶楼更是一步一个陷阱,实在难以下手。” 孟琮沅将写好的纸筏递给他,转头看他,“确定在顶楼?” 钟九一边吹干墨迹一边答道,“其他地方机关一看就知道有没有玄机,倒好找,但是顶楼里的机关很难琢磨。如果有图纸的话,东西少了的话祁山派必然会知道。” 孟琮沅何尝不知,池辰藏的东西,一般人哪有那么好拿,他既然要带走昭之少不得要去见一件隐退的池辰。“你给班家那位小姐送信,就说她的条件我答应。” 钟九知道主子着急,他也着急,可眼前的哪一件事情都不是着急能解决的,特别是院子里头另一位,想到主子那奇怪的态度他不由叹气一声。 隔天一早,昭之起床。在门口发现一个泥塑的小人,昭之拿起来细细察看。小人做得比墨阳拿过来的精致许多,是她的模样,眉眼细致,线条流畅,颇有几分活灵活现。 孟琮沅斜倚着门框看着她,一手裹着白色的纱布,看到她抬头,与她相视一笑。 昭之扬扬眉,拿着小人冲他挥挥手,“谢了。” 孟琮沅随口答道,“你喜欢就好。” 然后朝院外走去,他要去针灸。墨阳从院门口走进来,他们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撞,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剑拔弩张。 墨阳讥诮看着他,嘲讽道:“主子都走了,下人还要赖到什么时候?” 孟琮沅额头青筋一跳,随即平静下来,“与你何干。” 随后,周围的空气凛冽起来,寒气逼人,鱼虫鸟兽都安静下来,二人的目光化作利剑,试图将彼此刺穿,剑剑割喉带血。 昭之探出头,手里端着碗打断他们,“墨阳,你来了,吃早饭了吗?” 孟琮沅懒得再看墨阳,抬脚走了。墨阳嘴角一撇,转头看昭之。他昨晚收到她的密信,心里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半晌才睡着,早晨一睁开眼睛,连饭也不吃,收拾好自己就过来了。 昭之将餐盘摆好,墨阳坐在桌前,目光只是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就转向昭之,“阿昭,你想和我说什么?” 昭之给他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白粥,清甜的米香让人身心愉悦。“你尝尝这米粥,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墨阳心情大好的问她,“是你煮的吗,好香啊。” 昭之咽下一口粥,笑着回答,“不是。” 墨阳哦了一声,沉默喝粥。早餐吃完,两个人动手收拾碗筷,二人毕竟相处多年,配合很是默契,一个收碗,一个擦桌子,一个打水,一个洗碗。 昭之嫌他碍眼,赶他去房间,一边思索,一边洗碗。阳光明媚,两个人都平心静气,气氛也合适。 昭之打量他,虽然一贯潇洒,但精神却隐隐有点疲惫,这些天她受伤了,他也没好过。忍不住关心他,“昨天没伤着吧?顾大人以为你欺负我,下手重了点。” 墨阳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一笑,眼瞳乌黑深邃,扬起肩上的秀发,“没事,那么差的武功还想伤到我。” 昭之忍俊不禁,被他逗笑了。其实,重逢之后的那几年,二人也有些时候是这样和和静静的,越是不多,越是让人难以自拔。 “那些东西,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个混蛋。”说到这里墨阳眼色一沉,打量到昭之瞬间收起笑的表情,又将话锋一转,“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找。只是那镯子是宁家传家宝,你回来以后我就问娘要过来了。” 昭之面色发白,想起那个断成两截的翡翠镯子。她从院子一堆破碎里将他找出来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发紧。她见过宁夫人带那个镯子,她见过她爱惜的样子,而今她却将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