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病好以后的陈秀才也没什么心思读书,天天只是捏着狗崽儿玩,还老对着它自言自语,试着要求狗帮他做这做那,可惜人家总是别过头不理他,被拘束得久了就愤而将他的书本纸笔咬烂,总之再也没如过他的愿。
春联字画卖不出去,眼看要坐吃山空,陈隐也没个生计。他自己饥一顿饱一顿倒还挨得过,只是家里养的这个祖宗难伺候,于是一日晌午郑重把狗崽抱到书桌上,脸对脸地同它认真商量道:“你也看见了,家里入不敷出,年也快过完了。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我从今天开始每天只吃两顿,而你也该饭量减半。肚子这样小,却每天都吃这样多,对身体不好!”
狗崽儿听了很不高兴,半夜饿醒,怒而咬破陈隐的被子。陈隐很郁闷,还无处发作,而且他只要一看见这圆滚滚的胖狗就更饿了,只要抱起这肉墩儿就是一口。
他很想点着狗鼻子好好同它讲讲道理,但回头想想,饿肚子这种事,连他自己也忍不了,怎么能责怪一只无知无识的小畜生?堂堂七尺男儿,空有个功名在身上,漫说养活妻小,居然连一只狗都养不活!想想也觉得很是羞惭。
小东西被他在屁股蛋子上咬了一口,愈发生气,嗷呜一声跳下书案窜进了院子。
陈隐心神不宁地翻了半日书,也没见他的小狗生完气回来,疑心它大概是离家出走了。
想来它若要是真的饿,另去寻个能吃饱穿暖的去处也不错。但大冬天的,外头天寒地冻的又没甚吃食,万一又遇到像王猎户那样嘴馋的,逮住给炖了该怎么办?陈隐不想则已,越想越揪心,最后忍不住还是决定走出去看一看。
谁知才一踅到门边,便看见那狗子非但没走,而且正趴在墙根底下用爪子猛力刨他家的院墙。
陈隐:“别别别!我家土墙,要被你扒塌了!”
话音未落,那土墙大约是想印证秀才的未卜先知,哗啦一下应声塌了!
陈隐:……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明明已经吃不饱,还要来干这种砌墙垒转的体力活!╥﹏╥
他这边厢恶向胆边生,心里生出今晚如何煎炒烹炸吃狗肉的一百种方法,那边的始作俑者却完全不以为意,看表情还十分骄傲似的歪着头朝他看了一眼,满脸都是“快来夸我”的得意。
陈隐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好秀才不跟狗斗不,把小东西捞起来翻看它的爪子。狗崽儿刨墙太努力,几乎把自己的爪尖都磨平了,也难怪它三顿饭都要吃那么多,瞧这干活的一把好力气!
“走吧!外头冷,跟我回屋里去。”陈隐叹一口气,把小家伙塞进自己怀里暖着,“家里还有些小米,一会儿我用簸箩做个机关,捉雀子给你吃!”
狗崽儿似乎对这个决定很满意,在秀才怀里欢快地翻了个身,嗷呜了几下表示同意。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你刨塌的墙给补了。晚上来个贼我们倒也不怕,反正家里除了书纸啥都没有,但要来个豺狼虎豹,把你叼走,可就糟了!”
小东西支棱着耳朵听他说,听完忽然呆愣了,歪着脑袋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自己是忘记了什么。片刻之后它暴躁起来,先是呜呜呜地吼,接着又拼命挣扎扑腾,从秀才的胳膊里窜了下去,然后一口咬住秀才的裤腿,拼命将他往塌掉的墙角边拖。
也不知它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先写把秀才拖拽得一个趔趄。
陈隐只得走过去,探头一看,那被狗刨塌的墙根下有一个洞,洞内露出一个油布包裹。他蹲下身去将包裹打开看时,只见里头沉甸甸的竟是齐齐整整大小一样的二十个银锞子。
陈隐吃了一惊,将那小元宝捡一个出来放在手里掂了掂,估摸这怎么也得有个十两。又翻过来看时,底上还镌着一个小小的方印,乃是“伯玉”两个字。
伯玉乃是陈隐祖父的表字,他曾在县长为吏,专司刑房公事。那照理也是个来钱的差事,只是这陈伯玉原是个落地的秀才,偏有股文人傲气,从来都是能与人方便就与人方便,并不晓得在官司里取利。
没有想到,他清贫一生,竟然也能攒下这二百来两银子,想必是担心他爹那种不通世故的子孙胡花了,故此将银钱埋在墙根底下。祖父生前必定是给过父亲什么暗示,只可惜他爹到死都没能想起来。
幸好他爹当年为了生计卖房子卖地,到底没有出售最后的这一进祖屋,否则他祖父的一片良苦用心,恐怕是要被旁人掘去了。思及此,陈隐心中一阵酸痛,险些要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