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一亮,手臂高高举过头顶,跳了几下都没够到,气呼呼搬来凳子,蹬了上去。
曲奇完好无损,昨天放的,并没有小鸟路过。
白散的心情瞬间晴朗,把瓷碟放到桌面,他趴在桌子上眼睁睁瞅着,左腿踩着梯凳,右腿踏空轻轻晃了晃。
想吃。
可是只剩最后一块了。
还是想吃。
但是他要忍住。
——必须去看牙,哪怕为了大口吃曲奇。
聊天框里的字一个个清空,白散用一张漂亮的玻璃糖纸包起曲奇,小心翼翼装进口袋,等看完牙,出诊疗室就可以吃了,到时候不光有曲奇,还有一个美味的草莓挞。
他对甜食的渴战胜了心底的恐惧。
.
“白呼呼?”
医院门口,白散遇到对门的邻居,不过在看清面孔和听见小名前,先一步注意到了对方手中的口腔器械盒。
他摘下口罩兜帽,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阿婆,您是要去看牙吗?”
“可不是么,”阿婆拄着拐杖,“人老了,牙齿都不中用了。”
白散侧耳听着,上前一步,拉开厚重玻璃门。
“是个好孩子,”阿婆长叹,“可惜我老伴走得早,那两儿子又忙得不着家,如今我这老婆子来医院治病都是一个人。”
老人走路慢,白散站在一旁握住门杆等待,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听阿婆跟擦拭玻璃的保洁介绍,说他善,成绩还拔高,得过的奖状能贴满两间屋子……
白散不太会沟通,尤其是这种场合,毫无经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等阿婆乐呵呵讲完,他就跟着上了二楼。
依旧是昨天见过的护士,跟阿婆聊了两句,扭头和他打声招呼。
“来看牙了啊。”
空气里弥漫着含有金属物的来苏水气味,疏离,冰冷。
白散呼吸渐弱,心里止不住发颤,他偷瞄一眼假猫,坐在阿婆旁边的沙发上,镇定自若,“我是来陪阿婆的。”
“那也让我先看一眼牙齿情况,”护士笑着补充,“不用进治疗室,我就看看严不严重。”
白散乖乖张开嘴,身体僵直,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
一块曲奇,两块曲奇,三块曲奇,四块……
“挺深,已经漏到神经了,你自己控制着点,像糖果、蛋糕、面包、饼干啊这些,可别再吃了,如果不想更严重。”
白散呼吸一窒,他不大听得懂前一句,但后面的话句句诛心,杀人不见血。他面色苍白瘫进沙发座,陷入人生三问。
阿婆脱下厚羽绒服,穿着一身大红毛衣进了治疗室,仪器声传出来,很轻,甚至抵不过秒针的动静。
响在白散耳边却如同砸下密密麻麻的针脚,来回碾压。他一动不动,背上沁出薄汗,不热,也不冷,没有痛觉,没有感知,只是很平静地恐慌着。
贴在门上的接诊告示换了一张,时间不变,医生换成了两位,一个负责周四到周二,另一个则是江医生,临时接诊,只有周三一天。
白散茫然掏出手机看日期,今天周四,是另一位医生接诊。
也对,昨天就是江医生在。面对新医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更怂了。
突然弹出一通来电,是他兼职的家教那里。
白散走出候诊室,接通电话,清了清喉咙,声音还有些干涩,“请问是临时有事,要推迟上课时间吗?”
电话那边安静几秒,传来一道干脆利落的女声,“不是,这段时间我家孩子麻烦你了,我月初就跟他讲家教课可以停了,他不听,也怪我最近忙,今天刚从南州飞回来……”
白散没问原因,挂断电话后滑坐在设在墙边的等候椅上,望着空白的墙壁,想起父母,想起学校,想起租住的小房间,还有卡里仅存的300块,以及余生还要度过的许多白天与黑夜。
白墙没什么好看的,他收回眼,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曲奇,拆开折射着绚丽流光的玻璃纸,他还有甜食。
门扇开合,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皮鞋踢踏声。
白散没有刻意去记,独处时也不会跳上心头,出现时却总能轻易辨出。
很奇怪。
江岸从主任办公室走出,西装革履,烫得笔挺的衣领下系深色领带。他握着公文包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大,指节微粗,同时不失干净,修长,每一寸骨相都恰到好处,充满男性的力量感。
昨晚白散就注意到了,但仅是慌乱一瞥,现在又有些不同于当时一眼看到的养尊处优,这人好像一举一动都是新篇。
“……江医生,昨晚谢谢您。”白散抿了抿唇,小声说。
说完就懊悔。
他想等江岸走过来,至少到他身边再开口,哪怕还有一个科室的距离都好,不会显得像现在这样。
太急切了。
他的声音很小,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气音,江岸却听到了,点了点头,距离三步远停下脚步,启唇:“牙齿不疼了吗?”
白散轻轻应了声,咬着下唇,思索会不会太简短了,有些敷衍的感觉,那还要再说些什么呢。
舌尖再次不经意舔过牙洞,他不知道不疼了是不是更好,但护士说漏神经了,很深,还让他戒掉甜食——
突然白散睁大眼睛,反应过来的瞬间手抖了一下,曲奇微微摇晃,摊开的玻璃纸随举动高调地流光四溢,存在感极强。
沉默中,他往棉服里缩了缩,慢吞吞地把曲奇一分为二,试探着递给江岸,委屈巴巴问:“您要来一口小曲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