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见苏蘅话不多说撩起袖子准备拿菜刀,瞠目结舌,慌忙要去拦住苏蘅。
还是阿翘把她拉到一边,道是张掌事你别拦了,小娘子是为了出去才有此一举。以小娘子的个性,公主都尉叫她成天闷在府里,闷了大半年,就是不憋死也得憋疯。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公主府中人素来知道苏蘅是闺阁仕女中的异类,张氏顿时被阿翘这个朴素的理由说服了,非但不再拦,还放下手中活计来帮苏蘅打下手。
没想到,苏蘅的动作却出人意料地干脆利落。
苏蘅先命人取来一口空的大铁锅,将干锅烧热,不切,只以整块猪皮向下烧毛,然后取过小镊子,和张氏等人将猪皮上的残毛料理得干干净净。
然后铺上姜块葱结再蒸,约莫半个时辰以后,肉熟取出,切作麻将块儿大小。再以素油煎,煎到猪皮和猪肉染上一层淡淡的油黄色,下葱、椒、姜、桂略炒,再下糖、酱、秋油,加大量金华甜酒,不著水,末了放几个煮好划了花的鸡子进去,小火焖煨。
所谓“紧火粥,慢火肉”,袁枚老爷子诚不欺世人。
苏蘅又命张氏另起一灶做八宝圆子。
取来剩下的猪肉精肥各半,细细切成小块,然后稍加斩剁,变成肉粒肉糜的混合物,用松仁、香蕈、笋尖、荸荠、瓜、姜之类,斩成细酱,加纤粉捏成团,放入盘中,加甜酒、秋油,大火蒸。②
苏蘅在一旁做的时候,阿翘自然是插不上手的,只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娘子行云流水料理案台上的肉的份儿。
张氏偶尔能够搭把手,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旁边默默记下苏蘅做菜的步骤。
此刻她再不质疑苏蘅的厨艺,反而对她做菜时的几个新奇步骤感到好奇,问道:“小娘子这菜叫什么,仿佛从未见过。却又为何将这肉先蒸再切,蒸过之后肉块很是烫手,难道不是更不方便了么?”
“这叫红烧肉,是从苏子瞻苏学士书里改的方子。”苏蘅前世能一边做饭一边直播讲解,此刻自然是游刃有余,道:“这肉啊,如果先切再焯,肉中最为柔润的汁水便倒掉了。我这法子,虽然烫手,但能够保证油脂和肉汁被牢牢锁在肉块内部,一会煮好了才入味软嫩,不干不柴,腴而不腻。”
张氏点点头,深觉有理,在心中暗暗记下。
张氏还没再开口,只听旁边一个围观的厨司大着胆子道:“小娘子手艺虽好,却有一项最要紧的忘记了——方才炖肉时只加了酱,却忘记加盐了!”
苏蘅笑吟吟,解释道:“若是先放盐,那么炖肉就会老;锅中的水汽逸散后,再尝味道便不对,所以只需在出锅前一刻撒少许盐即可。”
众人说着,这边八宝圆子已经蒸好。揭开锅盖,满室飘香。
侍菜的厨司等在灶边,见清炖八宝圆子好了,便欲上前来盛入器皿中。
苏蘅拦住他,“等等。”转而向张氏问:“张掌事,除夜有吃馎饦的习俗,我见您还未做,由我来做可以吗?”
国朝在除夕夜吃馎饦的风俗大抵就像现代北方人过年包饺子一样,充作主食。
主食可以不吃,但是不可以没有。
张氏闻言,动作有一瞬的凝滞。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和周围其他人一样听到苏蘅清晰而自然地称她为“您”,时人从来将近庖厨者视作下等人,何曾有人这样对他们说话的。
若这样是苏葵说的“摔傻了”,这样的傻子难道不比袁氏那样精明共于算计的人要好得多么。
张氏但见苏蘅将八宝圆子蒸出来的汤倒回锅中,取一部分勾了个水晶薄芡浇在肉圆子上,剩下的一部分却加入高汤、青菜煮成羹,便知苏蘅的意思。
她也便利落取来面粉,活好面,搓成长条,掐成小段,按带花纹的竹板子上搓一下,便成了中间凹、两头翘的柳叶舟形状的馎饦,下入青菜羹的锅中煮熟。
一切安排妥当,小火煨着的红烧肉也炖得妥当了,专职摆盘的厨司便将肉盛进苏蘅预先挑选好的器皿中。
蘅娘子在腊月的最后一天亲自下厨为双亲做饭的消息少顷便传遍了长公主府。
因苏蘅回了怀璧园梳洗换衣才去赴家宴,到得有些迟,她到的时候长公主、苏璋、苏璞、苏葵已经分别落座了。
有雅致的丝竹管弦乐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曼妙的背景音,是足以佐餐却不打扰味觉的恰到好处。
因是家宴,众人也不拘谨刻板地席地分桌而坐了,而是较为随意地围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