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顾子湛的话,段勇愈发紧张,掌心隐隐渗出汗来。
忽地,顾子湛止住话,转身看向段勇的眼睛。
“我在王府,未曾有相交之人,亦无可依仗之人。说是一见如故也好、似曾相识也罢,眼下,在这豫王府里,我可以依仗、且愿意依仗的,惟有你段从毅一人。愿以诚相交,以命相付。当然,也得看从毅你,是否瞧得上本世子。”
她目光清亮,笑容和煦,周身被烛光熏染,温暖而非灼烈,谦和却不躬卑。段勇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一甩衣袍,抱拳下跪道:
“我段勇,愿为主上分忧!”
顾子湛上前扶起他。笑着道:
“那便有劳从毅了。日后身家,皆托付从毅了。”
灯烛摇曳,少年清隽的容貌被映的朦胧,不似凡尘。这一幕,成了段勇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烙印。
他自幼习武,好游侠,从不屑曲意逢迎,因而即便武艺超群,依旧是个不受重用的二等侍卫。这次来接顾子湛——这在府里没甚名头的世子,也全因他功夫过人,才捡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他愈是孤高,实际上,愈渴望被看重。
如今,顾子湛给了一切他想要的。猛虎虽属稚嫩,但已有慑人威势。武人的一腔热血,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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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段勇的承诺,顾子湛心中大石才算落下。此刻她还是有些恍惚,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然可以如此顺畅的说出那些话,竟就这么刺准了人心。
但她给出的承诺,也都是真的。
段勇确实是个人才,他也想到,秋霞以及那些刺客的目的,是要在顾子湛回到豫王府之前除掉她。且那幕后之人,既可以做到将秋霞安插在顾子湛身边,又能全盘知晓他们的行踪,事先做下埋伏,足可见这人与豫王府,牵绊极深。
且地位绝不会低。
顾子湛又打开豫王的那封书信,上面寥寥几句,写了已经知晓她遇刺之事,并说已加派人手前来援助,宽慰她不必忧心。
此地距离京城,按照顾子湛现在的速度,至少得走个一天半,但现在刚过去三四个时辰,豫王便已知晓此事,可见其耳目通达。
将事情托付给段勇后,又说了几句,段勇便告辞,外出值守。
顾子湛最后又嘱咐他切切小心,不可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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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段勇也走了,顾子湛起身熄了灯,才彻底瘫软在座椅上。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好似脑袋上被罩了个罩子,隔着一层,什么都感受不真切。好多她做出的行为,似乎都没有经过大脑的指令,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直到此时,四周静谧起来,脑袋上的那个罩子才渐渐消失,情绪如决堤洪水,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她骤然体会到如黑夜般浓稠的伤感,是的,她是真的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又忽热想起,原先世界里的自己,到底还存不存在?大约,是不存在了吧。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热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
原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出游,却陡然遭逢巨变,她的父母该如何接受?天命之年,骤然失独,该是怎样的悲痛彻骨?还有从小把她当眼珠子宠爱的爷爷奶奶与姥姥姥爷,又该如何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
这一次意外,已经摧毁了他们全家。
顾子湛抬起头,透过窗纸,看向窗外的月光。奶奶家住在农村,就是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暖白色的窗纸附在木头窗棂上,贴着红色的剪纸窗花,不隔音也不怎么遮阳,但却是与大自然最和谐的相处。纸窗外夏日的蝉鸣和冬日的风雪,都曾是她最爱的景色。
可是如今,皆不可得了。
思绪飘到这处,顾子湛再也忍不住。这些天深藏心底不敢去想的事情,与压抑了太久的悲伤情绪,经过这一场刺杀,翻涌出来,蔓延了她整个心。
泪水再无法抑制,喷涌而出,打湿了她的面容。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却在此时,泪眼婆娑中,看到一个纤瘦人影,从窗口跃入房中。
月光从打开的窗中流淌进来,楚澜自月光中走出,来到了顾子湛的面前。
窈窕的纤细身影走上前来,抬起手,轻抚去顾子湛的眼泪。
顾子湛定定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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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澜背对着月光立着。眼神里不再有初见时的试探和冰冷,也没有平日玩闹时故作的不耐与揶揄,有的只是一眼可见的担忧和心疼。
他们一行比顾子湛早出发一个时辰,遇到雷雨便索性安置在了这栖霞镇上。白二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之后便告知了楚澜顾子湛一行遇袭的事。
她素来冷清,从前对顾澈也从未多加半分的关心。如今却不知是怎么了,听说之后便坐立难安。实在放心不下,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悄悄来看顾子湛。
顾子湛的屋子没有点灯,楚澜料想她大概已经睡下,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翻窗进来看看她。
谁知,却看到了顾子湛这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总是笑着的人,一旦落泪,更惹人心疼。楚澜轻声安抚她:“莫怕了。”
顾子湛乍见楚澜,胸中的情绪翻涌,还多了半分委屈。再也忍不住,忽地紧紧抱住楚澜纤腰,头埋进她胸口,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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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澜顿时身子一僵,腰有些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