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朱常洛为了前些天御花园解围的事儿,特意来翊坤宫道谢,偏巧郑贵妃出门不在,朱常洛便找到了朱常洵的屋子这边。两兄弟一见,便是一阵寒暄: “洵弟弟,算来自打你前去赈灾,我们有一月不见了!” “是呀大哥,日子可过得真是快呢!” 朱常洛再怎么不受宠,他那皇长子的身份,也始终是不变的;更不必说朱常洛平日里一向隐忍不发,敦厚温和,与之一比,朱常浩的牙尖嘴利、乖张举止,便越发地惹眼起来。 朱常浩平日里时常会讥讽朱常洛,朱常洛并不想理睬他,因而并不与他争执。而朱常洵,平日里也是厌了朱常浩的,常常当众就给他脸色看,反倒是对朱常洛,他肯亲热地叫一声“大哥”。他并没有亲生的同胞兄弟,眼前的这个又是性子极好的,这么一来,两人的情谊也就渐渐建立起来。 他究竟要为何这般对他,他也说不清楚,也许正是因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又或者,自己的确是很孤独,想要找一个玩伴?他自己甚至也说不清这些。 他也有好久没有见大哥,如今见了,却不知该从什么话说起了: “大哥……我给你的《诗经》,读得如何?” 朱常洵压低了声音,问朱常洛。几年前朱常洛因为犯错,被万历皇帝褫夺了读书的权利,朱常洵知道朱常洛喜欢读书,便悄悄将自己书房里的书籍送来,朱常洛害怕万分,却又带着欣喜: “我们作出这样的事,万一东窗事发,我是破罐子破摔的,只是怕会连累了弟弟……” 朱常洵拿着书的手,按在朱常洛的手上: “大哥尽管放心!” 朱常洵微笑着,却看着朱常洛的脸上依旧浮着一丝不安,他又说道: “只要我不松口,翊坤宫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会敢吭声!大哥如今要做的,只消是能找一个隐蔽的读书之地,不被其他的宫人发现才是。” 朱常洛点头应允,从此他便开始了这“秘密”的读书之旅,从《论语》到《孟子》,从《中庸》到《大学》,四书一本本都啃完了,如今再看的,便是这“五经”了。 朱常洵等待着朱常洛的回答,朱常洛果然面露喜色,连连赞叹: “孔子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也亏有洵弟弟助我,我细细地读着,觉得这真是那极好的东西。” 朱常洛喜欢《诗经》,在他拿到这本书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喜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翻开这散发着墨香的册子,其中的一字字,一句句,让他有着一种意想不到的感觉。他整日在永宁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之情,对他而言是个有些遥远的东西,一本《诗经》,仿佛是一把开启他心门的钥匙,只是这么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不一样了。朱常洵乐得拍手: “哈哈,正是呢!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带些,这可不是什么问题!” 正谈笑着,梁嬷嬷笑盈盈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朱常洵见了,乐得拍手: “今儿个算你有口福!御膳房最近送来的点心,数这一种,最让我觉得满意呢!” 梁嬷嬷面带喜色,赶紧接口: “正是呢!两位小主子赶快趁着热吃了吧,若是凉了,只怕就没了这口感呢。” 梁嬷嬷手里的托盘,盛着些金黄的小点心,点心小巧玲珑,却香气浓郁,有一种奇异的松油的清新。 原来这些天朱常洵吃腻了御膳房制作的寻常点心,这样的事儿可是非同小可,御膳房的人为了巴结,很快便翻新了新的花样。梁嬷嬷笑盈盈地,介绍起了这点心的做法: “这点心用的是新摘的松子,去皮压成松子蓉,然后便是取现杀的鹅的油脂,烧熟了,刷在精白面粉、鹅蛋液、松子蓉做成的胚子上……” 朱常洛一边听着,一边将一个鹅油卷送到嘴里。今日送来的松穰鹅油酥皮卷,甜而不腻,入口松软,他的舌头一接触,便知道这味道的确是非比寻常。可再偏头一看,朱常洵连连地摇头,显然不是很满意: “今日这味道,未免太过油腻了些。” 朱常洛感觉有些硌牙,他悄悄吐出异物,原来是一个松子的外皮没有剥好,朱常洵一见,脸色就沉了下来,梁嬷嬷陪着笑脸: “兴许是一时没拿捏好,想来他们这样悉心地做了,有些纰漏,也是合情!” 朱常洵微微摇头,显然并不满意梁嬷嬷的这个说辞: “今日之事,已经不再是‘合情’的范畴,不悉心把自己的东西做好,还敢‘有些纰漏’? ” 他的眼睛朝下一垂,轻轻地摇头: “……天下没这样的道理,也不该有这样的道理在的。” 梁嬷嬷低着头,悉听吩咐: “小主子要如何处置?” 朱常洵笑容微启,梁嬷嬷会意,恭恭敬敬地退下。朱常洛有些不安,却还是带着笑: “下人而已,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大哥错了,我们是主子,他们是仆人,主仆有别,我们惩处做了坏事的奴才,怎么能叫做‘一般见识’呢?” “可是那些厨子,也实在有些可怜……” “大哥又错了。常言道,‘歉年饿不死厨子’。何况在这紫禁城里当差,他们每个月的月钱可一点也不少,他们既然敢登着高,就得做得好跌得重的准备。” 朱常洛心里隐隐不安,却也实在不晓得朱常洵真正的态度。只过了片刻,梁嬷嬷恭恭敬敬地捧了一个匣子前来,似乎是要献什么宝物。 朱常洛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梁嬷嬷把匣子打开的时候,朱常洛吓得一颤,若不是极力压制住了恐惧,他觉得他会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匣子里装着一根带血的小指手指,显然是刚切下来的。朱常洛一看这个,脸色惨白,朱常洵却神色自若,并不显出特别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