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瞧着是否好些?”
谢家康落笔缓慢,字成,静香回神细看。
“嗯,果然,端方许多。”
“再来。”
“好。”
掌心包裹之下的小手软软的没什么力道,正如懒猫儿的小爪,似这般如何写得出笔力风骨,谢家康摇头,手握得再紧了些。
笔下前后所成差别甚大,静香羞愧难当。
“少爷,我今后再不敢懈怠。”
“如此,甚好。”
谢家康点头,身后忽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正是谢晋。
“少爷,打搅了。”
“何事?”
“城外林泉、方山两处庄子的管事求见,我回话说你在书斋小坐,石管家着我将人带来,此刻李思、刘莘两位管事正在听雨轩门外候着。”
“是吗?”
笔下再成一字,谢家康松手,重新取过纸放在静香手边。
“趁着落笔之势仍在,你将这些字重新写过,一气呵成,不要疑,不要顿,不可半途而废。”
“是,阿香记下了。”
谢家康点头,转动椅侧木轮背对书案。
“阿晋,唤人进来。”
“是。”
不多时,两位管事入内,均是三十几岁年纪,面容精干,并排而立,对谢家康行礼。
“李思(刘莘),见过少爷。”
谢家康颔首。
“两位无需多礼,最近年景皆好,庄内农户吃得饱穿得暖,眼下春种忙时也已过,不知两位前来,所为何事?”
闻言,李、刘两人相视,眼中俱是苦笑,林泉、方山两处庄子相连,两人私下亦交好,此时问的也是同一桩公案。
李思年稍长,当先开口。
“少爷所言非虚,近几年庄子上年成好,佃户手中有了余钱,娶妻生子,添了人口,只是庄子背靠山林,可供开垦之地不足,时日一久,有人赋闲生事,搅扰众人,我与刘莘商议,想放人出去另行安置,奈何庄户人家总不愿离了土地,亦不愿托于别家,少爷待下宽厚,我二人做不出强行驱赶之事,特来求个两全的法子。”
眉心微蹙,谢家康抬手掩唇,轻咳两声。
“听你说来,我倒是记起一桩旧事,五年前这两处庄子人手不够,田地荒芜,两位管事曾上报石伯,添佃户,进人口,不过短短五年,已至无地可耕了吗?”
“这…”
李思话一滞,刘莘拱手一礼,接着道。
“少爷有所不知,此两处庄内并非尽是熟耕肥土,田产足六百亩,有三成之地每一两年便需休耕,原本三十户佃农足矣,如今却足三十五户,活计少且饿不着肚子,哪个愿意走,闲人一多,是非跟着就来了。”
“原是如此。”
谢家康点头,再是几声低咳,静香停笔回头。
书案之上早备有茶水,此刻触手微温,她捧过一盏,送至他手边。
“少爷,请用茶。”
谢家康接过,啜饮两口,唇角微弯。
“这等账目之数,阿香,不如你来理一理,如何?”
心中忽然一跳,静香歪着头装傻。
“少爷,阿香愚钝,怕是理不清这笔账。”
谢家康摇头,佯做严肃模样。
“两国博弈,尚且论得,区区田亩之数,如何理不清楚?”
“既如此,阿香便说些粗陋之见,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少爷赎罪。”
“但说无妨。”
“是。”
对着谢家康行罢一礼,静香转身,看向李思、刘莘二人,两颊笑涡浅浅。
“两位管事积年料理庄务,使得荒芜田亩尽数有人耕种,劳苦功高,如今林泉、房山两处人丁兴旺,人手富余,守着丰茂山林,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原本兴致缺缺,听到此处,刘莘心中一动。
“你说,这网该如何结?”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阿香见识粗浅,只知锦城四郊多生毛竹,两三年即可成材,笋可食,成竹可编制器物,修葺房舍,若将山地细细挑选,育做林场,两处庄子多了营生,男女老幼各自分工,佃农闲暇之余,可谋另一份生计,何乐而不为?”
谢家康点头,唇角勾起。
“两位管事,意下如何?”
沉默片刻,李思同刘莘互换眼神,同时道:“少爷,此法可行。”
静香两颊笑涡深深,眼做弯月。
“两位管事来此之前,心中当已有此念,少爷亦胸有成算,不过是借我之口说出罢了,此问已毕,我自去练字,不敢懈怠。”
“去吧,稍后我再看,若是不妥,还需重头来过。”
“是。”
谢家康点头,将茶汤送至唇边细品,刘莘看向静香小小的背影,似有深思,被人扯了袖口。
“少爷,我二人自去林间探看,列出细则交与石管家,叨扰良久,告辞。”
“去吧。”
出了听雨轩,李思压低声音。
“老弟,那小丫头是谁?”
刘莘摇头。
“我不知,只知她出的确是个好主意,少爷待她亦非寻常。”
“你我远离内宅,皆不知这个阿香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哥,她瞧着不过十岁,有这般见识,懂得不居功,若说有一日她飞上枝头,爬到你我之上,也无甚奇怪。”
“老弟,说的是…”
刘思话到一半,被身后一声轻喝打断。
“内宅之中,忌窃窃私语。”
“石管家,有礼。”
面前两人态度恭敬,石远眉头拧紧。
“管事多年,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去吧。”
“是。”
送走两人,石远行至听雨轩,远远瞧见谢晋提了食盒正要入内。
“阿晋,时未至午,你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