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管家,是城东福胜记的荔枝凉糕。”
谢晋站定,掀了食盒,露出最底下一层碎冰。
“少爷中意这味道,原想从临安京的老店兰香斋带些回来,奈何天热放不住,这不,一到家就嘱我去城里买来些,用冰镇着给他送去。”
“这些东西,少爷原是不在意的。”
“那是过去。”
谢晋关好食盒,对着石远老实交待。
“如今这些甜口的糕饼,少爷每样都能用些,嘴里汤药的苦味冲淡了,就连三餐也能进得多。”
“你去吧。”
石远停步,未再入内。
至晚,饭后,静香抱了日里得的点心,与阿云两个在半舟堂院中咬起耳朵。
“阿香,这荔枝凉糕真好吃。”
“好吃却不可贪,你占三块,剩下的留她们几个一人一块。”
“我记得了。”
四下无人,静香压低声音。
“阿云,你可愿意识字,多些学问?”
再往嘴里塞了块点心,阿云摇头。
“不愿意。”
“为什么?”
“女孩子将来要嫁人生子,操持家务的,又不用考状元,要学问做甚?”
静香疑惑。
“学问自是拿来用,最不济代人写信、抄书、记账,自己能养活自己,就不用急着嫁人了。”
“阿香,你不急着嫁人,是要当老姑娘吗?”
静香被气到,掐了阿云一把。
“就不能做账房娘子吗?”
“我只知道账房先生。”
“等我做成了,你就能见到了。”
阿云蹙眉,拿指头戳着静香的脑袋。
“阿香,你这里的想法,真怪。”
“好,我奇怪,点心没收。”
“别…别啊…”
两个小丫头闹将开来,紫衣少年嘴里叼了根草,躺在房顶听墙角,待得夜色渐深,他脚步轻巧无声,跟着其中一个黄衣小鬟,入了内院。
寻到兰溪阁内的小厨房,他悄悄丢下一粒药丸化在药盅内,不多时,谢晋将药取了,送入内室,放于桌案一侧。
“少爷,晚间的药已好了,用过早些休息吧。”
“不急。”
双眼微眯,谢家康将手中书册拿近了些,谢晋劝道。
“少爷,看了许久了,歇一歇吧。”
“我不累。”
谢晋暗暗叹气,默默添了盏灯,过了许久,谢家康放下书,抬手按上眉心,端起近旁药碗,一饮而尽。
“真苦。”
“良药苦口。”
收过空碗,谢晋递过一碟荔枝凉糕。
“少爷,甜甜口。”
“好。”
糕点入口,并不及日里在听雨轩时尝过的那般清甜,谢家康蹙眉,眼前闪过的是小丫头两颊之上的一对梨涡,继而是她带着糕点屑的小嘴。
心口不知为何忽然乱了起来,他猛然摇头,将一个忽然闯入的荒唐想法赶走。
“阿晋,研墨。”
“是。”
谢家康执笔而书,待得墨迹干透,亲自用信筒封好。
“明日你走一遭,亲手交与城东屏山书院东方先生。”
“是,少爷。”
再无热闹可瞧,紫衣少年自梁上落下,一时兴起,翻了院墙,往隔壁而去。
入夜,霁云斋更见空寂,北边偏厅香案之内,灯烛摇曳,檀香萦绕。
静香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低声念叨。
“谢家二老在上,阿香又来叨扰,今日少爷考教我一道题目,我答得约莫中他的意,若是少爷将来需要我时时替他解决难题,我自是愿意,可我并不希望见他时时遇到难题…”
她自纠结,一道苍老的男声忽然发问。
“那,你想如何?”
“我也不知道…”
话到一半,静香猛然捂紧嘴巴,双眼圆睁,面前两座灵位静静立在原地,案上青烟直上,不带一丝颤抖,下一刻,那声音再问。
“你知道些什么?”
“我…我知道,少爷是个好人。”
紫衣少年捂嘴偷笑,自露了破绽。
“好人?呵…”
“你是谁?”
静香恍然,脸色一阵红一阵黑,仰着脑袋,对着头顶房梁之上的人影吼道。
“明人不说暗话,你下来。”
紫衣少年应声而落,眼中笑容不减。
“小娘子恼羞成怒了。”
对着一张生面孔,静香先是一愣,继而抄起手边一根鸡毛掸子,朝他招呼过去,口中不忘吵嚷。
“来人啊,家里进贼了,快来人啊,穿紫衣裳的小贼…唔…”
紫衣少年并不着慌,指尖寒光一闪,手起针落,静香后颈一痛,再张嘴已悄无声息。
“小娘子嗓门儿太大,这还没变声呢,喊坏了嗓子,不值当,我替你静一静。”
静香咬紧下唇,手中鸡毛掸子冷不丁挥出去,抽中紫衣少年腰侧,他疼得一跳,一把抓了鸡毛掸子。
“你这小娘子,下手忒狠。”
静香狠狠瞪着他,似是默认,外间渐有人声,紫衣少年抬手拂过她颈后,脚下轻点,翻过矮墙不见了踪影,留了一句。
“天道好轮回,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