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中文

最新网址:www.paowxw.com
字:
关灯护眼
泡泡中文 > 刺客 > 19

19

伸出手,覆在明媚日光上。    梧桐树婆娑的树影落在身上,树影斑驳摇曳,光晕炫目,暖融融的阳光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溜进来。    楼子燕眼缚薄薄白绫,仰头望着挡不住的刺眼阳光,透过布料落在她久逢黑暗的眼睛里。触摸到阳光的手指很温暖,她像荒野里燥热难耐的天涯客,远远看见袅袅炊烟,不顾瘸腿唇裂,挣扎着向明灯扑去。    习惯是件恐怖的事情。    身处黑暗太久,会忘记什么是光明。就像鸟笼里的金丝雀,关得久了,再也记不得该如何翱翔。    刺客是行走在黑暗与光明边缘的人物,踩在刀尖上,浸浴鲜血之中。面朝黑暗,背对光明,光明如此接近而遥不可及,却随时可能跌入无尽的黑暗。光明终有一日会灼伤他们的脊背,黑暗终有一日会吞噬他们最后的清明。前方是看不见终点和光亮的荆棘路,身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一条没有退路的不归路。    她很幸运。    现在,她可以走回头路。    回到没有刀光争纷的平静日子,没有骨碌碌斩落的头颅,没有满目飞溅的鲜血。不必在枕头下塞一柄匕首就能安然入睡,不必随时随地警惕是否被敌人跟踪,不必夜夜难眠、唯恐在睡梦中被割掉了脑袋。    笼门在鸟儿面前不期然打开,只要笼中鸟还记得如何翱翔、记得天空是什么模样,它就自由了。    ——然而,真的能自由吗?    破碎的茶碗被钉碗匠修补好,虽能使用如初,碗身上永远钉着一排排蚂蝗钉,再不是新碗本来的模样。走回头路并非回到从前平静安和的生活,发生过的一切都深刻烙印在身体上、灵魂里,一辈子忘不掉。    楼子燕伸出食指,戳了戳竹编的鸟笼。    像个顽童。    竹笼“嘎吱”一声荡开,鸟儿受了惊,扑楞着翅膀横冲直撞,叽叽喳喳。交织的竹条割开日光,绰绰约约映在地上,泥地上的倒影像一面做工低劣的渔网。    竹笼挂在细线上,晃晃悠悠,光影游离。翅膀的扑楞声渐消,只剩下竹条摩擦的声响:    “吱呀——”    江潮生掀开稻草编织的门帘,走出来。    他递给楼子燕一只裹着鸦片的纸包,一盏烟灯,和一杆崭新的烟枪。楼子燕接过,道了声谢,剥开纸包,拈起棕黄色板状的鸦片,搓成小丸搁在烟斗里。就着案上的烛火烧了一炷香的功夫,鸦片慢慢被烧得发软,散发出甜腻香气。    楼子燕伸长手臂,挪远细细长长的烟枪,凑在烟嘴上狠狠吸了口,一股子气在胸腔里转了好几个来回,缓缓吐出来。阿芙蓉散发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甜腻而腐烂。    竹笼晃晃悠悠,楼子燕仰头望着里头扑棱着翅膀的鸟儿,凌乱的羽毛纷纷扬扬在明媚阳光里飞舞。仰起的脖颈细白而柔美,像寒塘里仰颈啼鸣的野鹤。    她神色恍惚:    “我在洛阳也养了两只鸟,一只是自个儿捉的画眉,一只是王爷送的梅花雀,进定王府那年开始养的,到我出事时已经八年了。梅花雀原是番国进贡的,自幼养在笼子里,羽毛柔顺漂亮,可惜怎么也不会飞;画眉被我关在鸟笼里八年,整日里横冲直撞欲逃出去,却在我被太子的人掳走时啼鸣示警,被一剑戳穿了肚皮。”    “江先生,您说,”楼子燕定定望着摇晃的竹笼,“一只被主人禁锢了自由、头破血流也想要重归天空的鸟儿,怎么会为了救主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呢?”    江潮生怔了怔。    思虑片刻,道:“兴许是想要报答喂养之恩罢。”    纵使最渴望的自由被束缚,纵使一直想要冲出笼子飞向天空,却为了点滴的喂养之恩而放弃一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可爱之事。    楼子燕徒然低低笑起来。    江潮生不解:“怎么?”    楼子燕摇头,垂首凑在烟嘴上嘬了口鸦片,浅浅喟叹出声:“无甚,只是突然想起在地牢待了一年半,倒是戒了阿芙蓉的瘾,如今再抽倒没了从前的滋味。”    初入杀道时她曾不慎身受重伤,疗伤过程中痛不堪言,再好的止疼药也不管用。如此下去她必会活活痛死,无奈之下大夫只好给她开了少量阿芙蓉,总算熬了过来。阿芙蓉易上瘾,楼子燕断断续续服用了三四年,旧伤好了大半,阿芙蓉的瘾一直没能戒掉。    “倒是因祸得福。”江潮生道,“既然戒了,往后就别再抽了,戒了瘾的东西再碰还是会重蹈覆辙。”    楼子燕倒置烟枪,烟杆斜搁在案几上,“哒哒”两声抖去堆积在烟斗里的鸦片残渣:    “是。”    一老一少对坐窗前,案上摆着一副江潮生研究了许久的古棋局,黑白子错落。窗槛边斜出一枝盛放的海棠花,今年春夏两季干旱少雨,这是一株推迟抽枝的海棠树,在秋日里花开二度,娇艳欲滴。    江潮生抽了口旱烟,摊开卷宗:“想问什么?”    楼子燕道:“两个人,谢幼南和谢苦。”    “你失踪后,王爷命陈七眉教导谢幼南,听说收效甚佳。她今年满十五岁,约莫这段日子就该开始执行差事。上回我回洛阳时偶然见过那丫头一面,可是个面冷心冷的聪明姑娘,做杀客的绝佳胚子。你不必担心她,往后她的成就恐怕远胜于你。”江潮生从头到尾翻了遍卷宗,“没有谢苦的消息,仍是个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    楼子燕嗤地一笑:“他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一屋子挂满他亲手锻造的刀,一个做绣娘的嫡仙妹妹,教人猝不及防的野路子刀法,满身谜团、让她看不透的男人。这会儿谢苦应当正背着他的磨刀石浪迹天涯罢,他那样的人,瞧着就让人觉得他该闲云野鹤一生,最后死在漂泊的路上。一个真正的浪子。    “倒是稀奇,鲜少有你觉得与众不同的人。”江潮生来了兴致,“谢苦生得如何?我没见到他的画像。”    “生得——”    楼子燕一顿。    她最先想起的不是谢苦的容貌,不是他的武功、他锻造的刀、他的刀法,甚至不是她用自己的身子还清欠他的三条命、就在此地徐州客栈的浴堂里那个春风一度的糜烂夜晚,而是他的眼睛——    左眼安息,右眼如刀。    那个背着长刀和磨刀石的独眼男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他和她不一样,是没有根的浮萍,必能不受他人钳制、自在快活地度过一生。    楼子燕正欲开口,药铺来了客人。    她掀起草帘,退入内室。    来人是个约莫十五岁的小姑娘,睁着双乌溜溜、小鹿般明亮的眼睛,梳着扁扁的双鬟望仙髻,穿着一身嫩黄色留仙裙。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到柜台前,从袖囊里摸出张药方递给江潮生,弯起天真烂漫的眉眼,脆生生道:“家父病了,麻烦掌柜的抓药。”    江潮生“嗳”了声:“丫头稍等。”    他眯着老花的眼仔细看了遍大夫开的药方,搬了张板凳站上去,慢悠悠从多宝阁里一一摸出药材,熟稔地用油纸包起来,扎绳封口。转过身。    “丫头,拿好了。”    小姑娘接过油纸包,躬身一揖:“多谢掌柜。”    她蹦跳着离开,像只花蝴蝶。    江潮生提笔在账本上记下收支,转身走到案旁,端起盛着清茶的白瓷杯,送到唇边。身后掀起一阵风,楼子燕从内室里冲出来,一把制住他握着茶杯的手。    她愤怒地瞪大眼睛:    “没见那丫头趁你抓药在茶碗里洒了东西?”    江潮生徒然笑起来,和煦如春风。    “我知道。”    “你知道?”    “是毒|药。你和谢苦在洛阳遭袭那桩事件,是我向太子殿下告的密,害你被困失踪一年半的亦是我,我是定王府的叛徒。”江潮生面带释然地喟叹,像一个死刑犯终于得知了自己的斩首之日,“太子殿下做了番布置,是故王爷查了一年半才查到我头上。竟然只是毒|药,我还以为会是凌迟处死,王爷还是太心软了哪。”    楼子燕怔愣。    趁她失神,江潮生夺过白瓷杯,仰头灌进嘴里,抬袖擦去唇角溢出的茶水。动作如行云流水。    “你——”    楼子燕被拨开的手颤了颤:“您这是何苦?”    “在王爷手下的日子太苦太累,我自年少时起渴望功名了一辈子,再拖下去,我就要入土了。”江潮生搁下白瓷杯,“吧嗒”一声清脆地响。他面容平静安详,一双混浊的老眼微微发亮:“这些年瞧下来,王爷确实有君王之志和君王的胸襟,可惜他的心太软了。情不立事、慈不掌兵,王爷是个顶顶的好人,可惜好人做不成君王,君王必得有颗铁石心肠方能成事。”    楼子燕摇头:“我问的不是这。先生明知是毒|药何苦还要求死,纵使不知那是什么——”    她顿了顿。    “方才那丫头就是谢幼南,您说的,您见过。”    江潮生笑起来,摇了摇头在案边坐下,转头望着窗外一叶叶凋落的梧桐树:“楼姑娘,江潮生虽背叛了定王府,尚且还不是唯利是图、不知好歹的小人,仍有分不容背弃的书生意气在。江潮生背叛了本该效忠之主,虽有自身合情合理的考量,然理应受到惩罚。”    秋风萧瑟。    屋外是扑簌簌凋败的梧桐树和盛放着黄色小花的桂树,徐州城的天空和洛阳一样高远而辽阔,一队南飞的大雁嘎嘎叫着从头顶飞过。药铺外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闹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生机盎然的人间呐,可惜他该离开了。    江潮生低头看着空荡荡的白瓷杯,圆润如镜的杯底映出他苍老的面容:“看来是慢性毒|药,不知还能多活几日,怕是过不了六十岁生辰啦。”    楼子燕回过神:“生辰?”    “是啊。”    “还有几日?”    “我想想……还有九日半。”    “六十生辰可是大寿。”楼子燕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匆匆而行的人潮,回过头,笑容如窗槛旁那支花开二度的海棠般明艳,“九日后我的眼睛该好了,到时我给您下碗阳春面吧,许久未下厨,不知味道如何。”    江潮生又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今日是他多年来笑容最多的时候,兴许是将死之人心明眼亮,他怎么从未发现楼子燕是如此趣人。    “楼姑娘。”    “恩?”    “可曾有人说过,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楼子燕怔住。    不等她回答,江潮生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杀客,就像君王必得有颗铁石心肠,善良是一个杀客致命的弱点。你还是早日浪迹天涯去罢,倘若重回此道,你终有一日会死在这要命的良善上头。”    他指了指案上那盘胶着厮杀的古棋局。    “这盘棋我研究了三十年。当年给我这副棋局的人告诉我,要破此局只需挪动一子,然我苦心钻研了三十年,始终弄不清到底是哪一子、该往哪里挪。前段时间我终于明白过来,这盘棋就像人的一生,你费尽心机地想要走上正轨,其实仅仅是一子之差,却穷尽一生也解不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斗罗:绝世圣龙诡异复苏:系统提前觉醒,开局创办守夜人武动:开局获得皆字秘超强关系户:80年代灵异断案系统跑路但给我开放了所有权限斗罗盲盒精灵降临,我有一家宠物店名侦探柯南之鉴识科的逆袭梦呓撷萃在下斩神通天代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