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中文

最新网址:www.paowxw.com
字:
关灯护眼
泡泡中文 > 刺客 > 24

24

“世人大多活得像个笑话。”    李渔道。    她俯下身,伸手在裂开一道口子的搪瓷缸里拈了些许清水,小心洒在花瓣上。花篮里的花早换了一批,春去秋来,白色的茉莉花和黄色的槐花静静窝在竹篮里,串上白绳交错在一起,娇小可爱。清水缓缓滋润干瘪的花瓣,转瞬丰腴起来,重获新生。    “一个人越是用力地追求什么东西,离所求之物便越是遥远。过分的欲望是鸦片,终有一日会作茧自缚,不论这欲望是好是坏。穷兵黩武,贪官污吏,兄弟阋墙,绝大多数悲剧的源头本不是糟糕的欲望,恰恰是与之截然相反、良善的欲望。世事便如那铜壶滴漏,滴滴答答,越是想要留住,越是留不住。”    李渔有条不紊地打理鲜花,漫不经心道。    陈七眉背对花铺,拈了支刚掐下的海棠花,歪着头托腮望向南边熙攘的闹市,红唇白齿上下一碰:“如此说来,人若想好好活在世上,便活该无欲无求?”    一旁阿药撇撇嘴:“那还有什么可活的。”    她半刻钟前到的,用蛇皮袋提着颗人头,瘸着右腿跌跌撞撞地扑到陈七眉脚边。好容易裹紧伤口,换下沾血的衣裙,余下的血腥味只够引诱个把饿老鼠。    三个女人一台戏,百唱不朽。    李渔抿嘴笑:“自然不是。仙人高僧尚且有所求,无欲无求之人便如生在枯塘里的花,未盛放便力竭而亡。皈依佛门姑且算做上策,上上策当是有所求,但欲望不多不少、不过分不干瘪,如此心想事成。好比篆刻,轻了刻不上,重了坏了玉石,力道适中方可。”    陈七眉扔了海棠花,嗤地一笑:    “这可难过登天。”    娇艳的海棠花遗弃在青石板上,被醉醺醺往家赶的酒鬼一脚踩碎。零落成泥碾作尘,无人注意。    铜壶滴漏里的水一刻不停,滴滴答答。    戌时一刻。    李渔搁下搪瓷缸,直起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七眉,你猜今夜还有人会回来吗?”    陈七眉没有回答。    她看见第二个人了。    谢幼南转过街角,一步一步走过来。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衣衫整洁如新,步履平稳,防身的刀安安稳稳藏在袖囊里。面色却像受了重伤、失血过多,苍白到病态,嘴唇毫无血色,眼珠空洞洞似死猫的眼睛。像戴了张薄薄的白玉面具,凝固而透明。    “如何?”陈七眉问。    “败了。”谢幼南道。    陈七眉挑眉:“败了?”    “是。”    谢幼南背靠土墙,仰头望着挂在天上的弯月,耳边是不远处闹市熙攘的喧嚣。手心笼着一粒蓝瓷耳坠,珠圆玉润,冰冰凉凉,用力握紧,硌得生疼。    她抿了抿嘴,涩声道:“周显并无寡人之疾,只是诱人如局的幌子,亦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我不是他的对手。今夜周显收到一封短笺,其父好赌,又在赌坊输了近百两银子,应当能算作弱点。”    手浸在搪瓷缸里洗净,李渔问:“没了?”    “没了。”    陈七眉蹙眉:“再没别的了?”    谢幼南颔首:“是。”    陈七眉盯着她看了半晌,玩味地收回视线,从一溜儿排开的竹篮里拈起串茉莉花,轻巧搁在谢幼南的头上:“没有缘由,没有解释,你毫发未损地回来了,你该杀的人也毫发未损。丫头,这可不能交差。”    谢幼南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的花串。    方才洒过水的茉莉花湿润饱满,娇小而柔软。    谢幼南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楼子燕曾经抱着昏昏欲睡的自己,也是在李渔的花铺前,拾了串栀子花搁在她头上。楼子燕以为她睡着了,其实没有,那时她整日里惊心胆颤,像一只刚刚离开母兽独自觅食的幼崽,颤颤巍巍观察外面的新鲜世界,兴奋又恐惧。    楼子燕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顶着栀子花,她安心睡过去了。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躺在那间简陋的胭脂铺里,栀子花串静静躺在手心,一夜过去,有些干瘪枯黄,皱巴巴的。    后来不知滚去哪个旮旯角。    她忘得一干二净。    谢幼南看向陈七眉:“我会如何?”    陈七眉笑:“定王府从不养闲人。”    静默半晌。    谢幼南张了张口:“这样也好……”    “咻——!”    远处倏地响起声嘶鸣。    一束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盛放,砰地炸开,夹杂着火星的灰烬自半空徐徐坠落。转瞬而逝的火光转瞬而逝地照亮了人们的面庞,闹市静了静,倏地热闹起来,男男女女迷惑又欣喜,孩童指着烟火咯咯笑。    一张张迥异的面孔,亮了,又暗了。    和照亮前并无不同。    李渔眯起眼:“城北?”    陈七眉颔首,面色淡下来:“青女回不来了。”    阿药一怔:“什么?”    “是死战的信号。”李渔开始收拾花铺,一只一只捞起竹篮,斑斓的鲜花一股脑儿囫囵倒进蛇皮袋,像团杂糅的烂棉线,“事有变故,王府的人会发出信号,看到信号的人必须死战,绝不允许临阵脱逃。”    衣香鬓影,枯骨红颜,说的就是她们。    谢幼南厌恶李渔。    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看客。无论发生何事,眉眼始终清秀恬静,嗓音始终温和平稳,眼里只有盛水的搪瓷缸和竹篮里正在枯败的花。她太安静,太平和了,看戏的人尚且或悲或喜、嬉笑怒骂,何况戏中人。    楼子燕被敌人掳走时,谢幼南和李渔就站在雨棚下。她下意识要扑出去,被李渔一把拉住。    愤怒地回过头。    李渔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得像一座存活了千百年的青山,像一柄千锤百炼、冰冰冷冷的刀。    一个活人,死物一般,无悲无喜。    *    斑斓的花朵囫囵倒进护城河,泼墨一般。    像一水打翻的丹青。    陈七眉立在河边,一手撑腰,一手抄在青莲色的新绸夹袄里,指着水里的散花,啧啧称奇:“既然要扔河里,你何必每日寅时半摸黑出门摘花,卖花那地儿凄凉得很,整日里除了王府的人,没几个过路人。”    李渔笑:“卖花,自然得摘花。”    河边风冷,谢幼南瑟缩了一下。    脚边淌过一串花瓣饱满的茉莉花,李渔打理得很好,和新新鲜鲜挂在枝头时并无差别。    陈七眉挑眉:“为何不留到明日?”    李渔伸手把几朵粘附在竹篮上的花扯下来,轻轻搁在水面上,花朵顺着水流一晃,打着旋往远处漂去。她缓缓直起身,望着四散的花骨朵儿,眼神平和温柔,像在看膝下长大的孩子背上行囊、赴京赶考。    “七眉。”她缓缓道,“卖花就该摘花,花开就该折下来,任它兀自凋败多可惜。一朵花最美的时候不过一两日,等灿烂时候过了,就该放其流淌远去。美人垂垂老矣时定不希望被熟人撞见,必须躲起来。”    河边静了静。    半晌,陈七眉嗤地一笑:“这话不是你说的。”    “不错。”    李渔转头看向陈七眉:“是王爷说的。”    走到朱雀大街,三人分道扬镳。    出城一个来回的功夫,洛阳城里已漆黑一片,道上空无一人,只剩更夫敲着竹梆子来回踱步,一个时辰前的繁华喧嚣像场梦。寂寂静静的黑夜,人们平静地陷入梦境,没有人知道今夜有一个叫做青女的姑娘死去了,她只有十七岁,尸体被一把火烧得干净。    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没有人在意,在意了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过没两日便忘了个干净。    不知哪家深闺怨女在悠悠地唱: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青天无云月如烛,露泣梨花白如玉。  子规一夜啼到明,美人独在空房宿……”    歌声飘渺空洞,像梦里传来的声音。    谢幼南把整个洛阳城逛了个遍,终于寻到一家还在待客的酒肆。豆大的烛火,破破烂烂的酒铺幌子被风吹得哗哗响,瘦如枯柴的小二,谄媚丑陋的笑容,不必闻、看一眼就知道兑了水的酒坛子。    她太累了,只想歇脚。    小二接过银子,忙抱着酒坛子往桌上抬。不过十三四岁,个头不高,又清瘦,半臂高的酒坛子扛起来有些吃力,磕磕绊绊抬了好几次还没能抬上桌。    谢幼南看得心烦,一把夺过酒坛,拍开泥封,抓着坛口就往嘴里灌。灌得太猛,呛得剧烈咳嗽,酒液从嘴角淌下,她也不管,顿也不顿地继续喝。    喉咙像被刀子割开,劈裂的痛。    头晕眼花。    脑海里一片麻麻木木的空白,只有烟花,大束大束色彩斑斓的烟花在疯狂地盛放,一个接一个。    恍惚间看见楼子燕立在窗前,柴房昏暗,窗外稀薄的阳光照亮了她苍白透明的面孔。拇指食指中指聚拢在一起,夹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烟枪,她凑在烟嘴上深深吸了口,神情陶醉又痛苦,像枝头即将凋谢的花。    窗外有朵烟花在盛放,青天白日。    “谢苦,”楼子燕回过头,轻声问一旁身如青竹的男子,“你知道何时的烟花最美吗?”    “盛放时?”    “错,”楼子燕笑了,笑容格外妩媚,抹了厚厚口脂的红唇上下一碰,“是将化成灰烬的那一霎。”    有人在晃动她的肩膀,喊她的名字。    谢幼南昏昏沉沉抬起头。    是陈七眉。    “你还想过活下去吗?”陈七眉问。    “想啊。”    她听见自己喃喃地说,声音干涩嘶哑,像碎枯叶。    “我可以帮你圆谎,向王爷求情。”陈七眉似乎皱起了好看的眉头,还抿了下嘴唇,谢幼南看不太清,“朱雀大街南段第二个巷口进去第五家,那家是屠户,有夫妻二人和二子一女。我死后,你有空照料一下。”    陈七眉还说了很多,一直在讲那家屠户,耳朵里一阵一阵的轰鸣,谢幼南怎么也听不清。    “你在听吗?”    朦朦胧胧的声音传来。    谢幼南费力抬起头,想要看清陈七眉的脸,还是模模糊糊一片肉色。她自暴自弃地垂下头,目之所及皆是肆意流淌的酒液,面颊砸在桌面上,木木的疼。    谢幼南用力发声:“好。”    陈七眉不知听见了没有,听见了相信了没有。好像马上就走了,又好像站了片刻才走,又好像走了又回来了,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嘀嘀咕咕烦得很。    *    醒来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桌案上一片狼藉,酒坛子东倒西歪,酒液横流。小二趴在桌边睡着了,细细的鼾声一阵一阵响起,破破烂烂的酒铺幌子还在风里哗哗地吹,将掉未掉。    手心硌着什么东西,有点疼。    摊开手心,是一粒蓝瓷耳坠,捂了一夜和手心一样的温度,珠润玉圆,煞是可爱。    谢幼南摘下原本戴的一对白珍珠,捻起蓝瓷耳坠戴着左耳上,想了想,又换到右耳。对着桌案上残留的一滩酒液照了照,和铜镜一般模糊不清,勉强可见。    左耳空空,右耳下那粒蓝瓷耳坠孤独地晃荡。她突然想起谢苦那只格外明亮的独眼,雪亮如刀。    酒钱还未给,谢幼南走到小二身边,掰开伸在外面的一只手,把两颗珍珠放在他的手心,合拢手掌。    推醒小二。    指了指右耳的蓝瓷耳坠:“好看吗?”    小二迷迷糊糊睁开眼,烦躁地拍开谢幼南的手,敷衍地嘟囔:“好看好看,什么疯女人……”    脑袋垂下来,鼾声又起。    谢幼南转身走出酒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斗罗:绝世圣龙诡异复苏:系统提前觉醒,开局创办守夜人武动:开局获得皆字秘超强关系户:80年代灵异断案系统跑路但给我开放了所有权限斗罗盲盒精灵降临,我有一家宠物店名侦探柯南之鉴识科的逆袭梦呓撷萃在下斩神通天代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