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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有人直接威胁张振刚:你出来说话,不然马上报警!
杨海晨只好退了群,觉得群里的反应他也理解,这群养殖户离媒体太远了,“办件坏事容易,你想帮忙,他们绝对不相信。”
张振刚又跟杨海晨继续聊起来。他回忆起鸡舍是用猪圈改的。2019年,他和妻子花了十天时间,在猪圈上方加了一个吊顶,贴上草帘、草席、保温棉和隔热膜,还在网上买了一个烧煤的热风炉代替了小火炉,给鸡苗加温。
前年这时候,张振刚还是个养猪户,到了6月,他在养猪户微信群里听说,非洲猪瘟要来了。圈里的10头母猪、60头肉猪,赶在猪瘟传到江城之前,母猪300块一头,肉猪一斤6块,他赶紧过秤给卖了。2019年6月,猪瘟传到了江城,那些消息不灵通的人,家里的猪被赶去电死、深埋,损失比他惨痛多了。
当年是几个养猪微信群救了张振刚,今年他手里握了11个养鸡群,却一点小道消息没拿到。春节前几天,张振刚在微信群看到有人转发,fy可能对畜牧业有影响时,已经晚了,关闭活禽市场的命令已经下来了。5000只成鸡在除夕前正是出栏的时候,平常销售的市场和商户没人敢来拿了。20天前,他还从孵化厂接回来了6000只小鸡苗,安置在了自己搭建的温室里。
张振刚脑筋活泛,总是走在新闻的前面。20多年前,他在深圳被普及了“环保”的概念,回乡后养鸡场的选址就跟别人不一样,前几年掀起的禁养环保大潮,也没有波及到他的头上。2017年的H7N9禽流感蔓延的半个月前,他也提前察觉“有点不对劲”,把几万只大鸡都宰杀了,逃过一劫,少亏了几百万。
这一次,他是一点都没压准。谁也没想到一场在外省的肺炎,会能影响到自己手头这批种蛋、鸡苗和活蹦乱跳没病没灾的大鸡上。张振刚预测,照这么继续封锁三个月,三百万就打了水漂。不过好在,跟个体养鸡户相比,他经济实力雄厚,眼下还能坚持住。
普通小规模散户是信息最末端的末端。王萍一家在春节三四天前从抖音上得知了封路消息。鸡的价格一天就跌到了最低,拉货的车也少了。父母好不容易联系上一家,说好了能过来。当时鸡118天了,离出栏还有两天。对方中午打来电话,出价2块5。母亲说,不行就卖了吧,反正要赔,那就少赔一点。父亲一时没舍得,要再考虑一下。
半小时后打过去,对方说,不拉了。
养鸡的决定是在2019年初下的,一家找人借了60万块钱开始养鸡。王萍所在的胡张村距离城区两小时车程,村里都是种不了庄稼的荒地,村里人只能出门打工,做零工、钟点工。父母也打工多年,年纪大了,腰也不好,工资养不起小颖和弟弟。父母亲盘算着做点别的。
王萍的母亲看到了朋友养了鸡,一茬鸡赚了6万块钱,他们也不了解其他行业,也不认识人,决定也养鸡。家里存款只有两三万,找不了银行贷款,找的民间借贷利益比银行利息高,要求每年还十万。他们买了村里的一块靠着山的荒地,建场地,买全自动的设备,再去登记领一个牌照,准备赌一把。一家人也想到了,禽流感刚过去两年多,应该不会那么快再出来了。
但现在,活禽市场关闭了,鸡没有人收,饲料也运不进来,小颖一家的饲料最多能撑三天了。小颖不敢在家提这件事,一提父母就会哭。父母两个人每晚坐在家里哭,说天灾没法。
吃了四个月饲料的5000只成鸡没地方卖,王萍现在欠了15万饲料厂的债,利息还在滚。他盘算着出门打工,但他觉得,如今一个湖北人去了外头,是要被歧视的。他或许要重新只种柑橘过活了,他估计,手上的债一家人要还上三到五年,“没办法,哪有什么办法?”
眼下,那11个微信群里,每天都在流传类似的埋鸡视频。王萍已经计划好了,等11岁的女儿上了学,饲料彻底被吃光了,他就在如今散养鸡的地方挖一个三米的大坑,十个平方就够了,把这几千只鸡通通处理了。
一封给畜牧局的申请信,依然在不同省份的养殖户微信群里流传,申请人永远是:畜禽养殖生产者。落款的时间,从1月30日,又被自发地改到了1月31日。
养殖户李涛手上还有一万多只运不走的麻肉鸡,20天前就出栏了。他经历过禽流感,埋过鸡,最后拿到了政府的补贴,赔得不算多。现在,他不得不盼着第二次补贴的可能。
他觉得补贴有更好,没有也不奢求。他说做生意有亏有赚,要是亏了,“责任大头还在自己身上,说明你在这个行业里修行还不够。”
张振刚没能变成最早躲开危机的人,这一次,他成了当地最早一批把鸡活埋的养鸡户。“长痛不如短痛”,他知道不下狠心埋,养大了卖出去,亏损只会比现在更多。他的手机上安装了很多新闻客户端,从本地的大河网到人民网、新华网,“只有官方发的东西我相信”。
正月初五,张振刚联系上当地的红十字会,再辗转联系上湖北分会,打算把卖不出去的鸡蛋捐到武汉去。数目他都想好了,拉一车,五吨鸡蛋。对方感谢了他的好意,说,我们现在急缺医疗物资,其它暂时不收,等以后需要,会再给你回电话。张振刚天天等着这个回电,好像只有把这些鸡蛋捐出去,他心里才会踏实一点。
但现在,能做的只剩等待,等村里不再封路,等屠宰场、饲料厂上班,等活禽交易市场开放,等着疫情过去。
张振刚坐在他的鸡场,他手里的7万只种鸡,每天还在不管不顾地下蛋。
禽蛋产量位居全国第六的湖北省,养殖产业正遭受严峻考验。
湖北省家禽业协会秘书处刘云涛表示,不仅在江城,湖北各地养殖户普遍都遇到类似困难。1月28日,湖北省家禽业协会分别向两家国企发出紧急求援函,希望两家国企对口支援湖北省18000吨玉米和12000吨豆粕,帮助渡过难关。
另一个养殖户马新辉的养殖场中有15万只蛋鸡,每天产蛋量也有十几万。他的鸡蛋销往江城的商超,每天都由商超的运输车辆前来拖运货物,“我个人暂时不愁销路,有时还能帮忙捎带一点。”
张振刚则没这么幸运。之前他的蛋鸡销往全国多个省份,现在则“找不到车子,也没人接货,过年来就没出过货”。养殖场中10万只蛋鸡每天产量达200多箱,每箱360枚,已经快把他的仓库堆满了,“顶多两三天就满了。”
“现在能走的车很少,只有‘菜篮子’的车可以走,多余产能运不出去。”而作为禽蛋大省,湖北的鸡蛋销往全国各地,“估计70%是外销的。”但在防疫形势下,湖北多地的交通管制措施让运输车寸步难行。
湖北常年养殖蛋鸡约1.7亿只,是湖北省畜牧业中仅次于生猪养殖的主导产业,禽蛋产量居全国第六位。2018年湖北省禽蛋产量达171.53万吨,肉类总产量达430.95万吨,畜牧业生产经营人员约38万人。
保守估计也有1.2亿只蛋鸡,产蛋率按90%算,每天都生产超过1亿只蛋。还有相当一部分蛋鸡是之前用作扶贫的,贫困户的抗风险能力更小。
鸡蛋卖不出去或许还可暂时储存着,以目前的天气条件,在仓库中也还可以存放7天至14天。
除了鸡蛋出售、玉米、豆粕等饲料紧缺等困难,还有作为蛋鸡、肉鸡生产原料的鸡苗上路难,蛋托等包装物难进货,鸡粪拖运难等问题。
饲料也经由水路运输。刘云涛称,目前码头停工,装卸货物困难。有些大宗饲料在长江口堵住了,或在码头不让下。
而很多饲料厂家,甚至直接因为防疫形势而停工了,当地政府不允许开工。
张振刚告诉杨海晨,家禽养殖户可以采用生产上的强制换羽技术,短期内减少饲料的消耗,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于养殖户来说损失也很大。
每当有疫情,家禽业都是首当其冲受到冲击,被限制交易和流通,这对养殖非常不利。
1月30日,农业农村部、交通运输部和公安部联合发文,要求各地“严格执行‘绿色通道’制度”,“确保鲜活农产品运输畅通”;“保障‘菜篮子’产品和农业生产资料正常流通秩序。”
目前鸡苗仍被视为“活禽”,和野生动物、危险品一起归为不准上路的管制货品。
蛋鸡养殖只是一个微小案例,如果封路时间延长,很多类似的问题会陆续浮现。湖北的小龙虾驰名全国,养殖户告诉杨海晨:“封路现在最大的影响是工人进出基地和饲料运送,好在现在这个时节饲料投喂量相对小,如果封路持续到2月底、3月初,对小龙虾养殖的影响就非常大了。”
疫情眼见着会让经济形势面临挑战,保障饲料的供应和物流系统,才能避免生猪、禽类等因饲料供应和销售受阻而大面积扑杀产生新的疫情,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坏。
但是,封路确实迫在眉睫。跟feidian相比,这一次疫情对农村的威胁要严峻很多。feidian大规模爆发在春节之后,疫情在城市之间流动,而这一次是在春运期间,全年中城乡流动最为频繁的阶段。
但是封路是有灵活性的,村民们得有意识在阻断疫情蔓延的同时,不能阻碍社会系统的运转。
跟张振刚同在养殖户群的杨军是湖北省一家公司负责鸡蛋和饲料销售的副总,他最近一直发愁鸡蛋运输的障碍。
就在前两天,他们公司从湖北下面一个县城往外运鸡蛋,到江城差不多120公里的路程,鸡蛋搞了5次才把它搞出来。我们用一辆车把鸡蛋运到路障边,车就不能走了,然后我们用人工把鸡蛋抬过土堆,换路障这一边的车再往外运。遇到路障,再人工抬鸡蛋过去,换一辆新车,反反复复搞了5次,耗费了大量的人力才把鸡蛋运到江城的超市里去。
敢于封村是因为农村自成循环单元,不用出村也能生活很长时间,可这些小单元同时也是整个社会运转的重要部分,那些如毛细血管一样连接各个村庄的道路,同时也是社会运转和循环的通路。
大部分养鸡场通向村外的道路就被封住了,工人没办法来上班,鸡蛋也运不出去。即便鸡蛋能运出村外,上高速需要通行证,为了保证救灾救援,现在通行证只发给救援车辆,除了它们驶过,高速上根本就没有车。不走高速,就要穿过一个个村庄,像杨军的公司那样120公里,要翻过5个路障,调动5段的车辆,普通养殖户没有这样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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