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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地重临

却说丁斩修留下大堆人手给丁通宝做寻人之用,自己带了小部分人先行西归。一路上只见十室九空,周遭已是一片荒凉旷野。众人停马稍歇,一名亲随见丁斩修一路上始终不发一言,走到他身边道:“寨主,这次差一点就到襄阳了,您为何不找到了夫人再回去呢?”  丁斩修目光一动,没有说话,抬起手来指了指四周荒野,道:“你瞧见没有?”那人一时不明所以,只听丁斩修又道:“我也是这一遭才亲眼见到,如今湖北境内已是这般荒凉。此处百姓为了逃避战火,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这……这与咱们有何干系?咱们在湘西占山为王,吃喝不尽,谁又能动咱们分毫。”此言一出,四周兄弟不禁纷纷附和,人人脸上露出笑容。丁斩修亦淡淡一笑,道:“我且不与你说国难当头,岂能坐视这般豪言空话,只想你们都能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  “完……卵?”  “蠢材蠢材,卵你都不知道,就是蛋嘛!”  “覆巢之下,大家完蛋。”  “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笑声,丁斩修亦不由笑了起来。那名亲随笑道:“咱们都是大老粗,他们汉人这些四个字八个字的话咱也听不明白,寨主你给大伙说说。”  丁斩修摇摇头笑道:“要说回去问师爷,总之如今蒙古南下对两湖之地虎视眈眈,咱们湘西也无法置身事外。大理已是前车之鉴,湘西地势险要,若让蒙古人得了湘西,进湖南便易如反掌。咱们不为了他大宋,就是为了自己也要死守湘西,把蒙古兵赶出去。”  “嘿,咱们可不光会打劫,打仗也不怕呢。”  “就是就是,咱们湘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蒙古兵来了几次也都没能进来,多亏了有咱们沧海寨。嗳,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咱们那里可都在传,说咱们寨主就是湘西活神,就跟……就跟那襄阳的郭靖一样。”  “郭靖哪能跟咱们寨主比,哈哈。”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郭靖有老婆,咱们寨主还没有呢。”  “你懂什么,那是咱们寨主眼光和平常人不一样,就喜欢那些……哎唷哎唷,寨主饶命——”  众人又笑作一团,此处的人均是亲支近派,私下时说起话来也并无顾忌,好开玩笑。丁斩修松开那人,笑道:“咱们就是土匪刁民,哪能跟他郭靖大侠比。可等你们见了夫人便能知道我有没有胡说八道。”  “那是,咱们夫人可比那黄蓉带劲多了,否则怎能弄得咱们寨主等她这么多年都不肯娶压寨夫人呢。”  “寨主,其实咱们何必走得这么急?找到了夫人再一起回去不是更好么?”  丁斩修虽还笑着,可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若非事情十万火急,师爷也不会叫我回去。路上还要耽搁几天,如今只怕更是危急……该相见的总会见的。”  众人见他黯然,笑容也都渐渐淡去,不再说话。良久,一人道:“咱们寨主大局为重,保咱湘西一方平安,这次夫人一定会回来的。寨主,咱们上路吧。”  丁斩修点一点头,众人上马继续赶路。又行数里,忽听得北面马蹄声响,跟着传来马匹受惊长嘶之声。众人望去,只见路中两马人立而起,原来有人拦路。拦路之人竟是个极高极瘦的年老僧人,而他身后还有一匹马,马上坐着个年轻少女。迎面来的两匹马上所乘二人更是奇形怪状,世所罕见,一个白发老者胡子长得几乎垂到地上,另一人身子瘦小,手脚却很长,手持八角铜锤,一颗脑袋更是大的吓人。此时二人坐骑受惊,然骑术精湛,身随鞍起,并未落马。大头鬼手中马鞭从半空抽将下去,那和尚左手回带,忽地一声,终于将他拉下马来。  “嘿,寨主你瞧,这可新鲜,一个大和尚抢小姑娘,长胡子和大脑袋又要跟大和尚打架。”  果然,只见双方不知说了什么,那二人似乎在叫那少女过来。少女面露疑色,那和尚似要阻止二人说话。丁斩修微微一笑,瞧那两个矮子形貌,脑中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容多想,纵马疾驰过去。到且近只见那和尚身形略晃,倏忽间欺近那二人身侧,双掌便要向二人天灵盖上拍落。  大头鬼举臂一格,喀的一声,手臂立断。长须鬼双手举起撑持,扑地便倒,口吐鲜血。那和尚眼见便待结果二人性命,忽闻一股凌厉掌风袭来,急忙挥掌迎击。二人双掌对上,均感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内力袭来。丁斩修身子微晃,后退一步,便即站稳。先前那两人倒伏在地,不住破口大骂什么“金轮国师”。  金轮国师打量来人,心中惊疑委实不小,先前他的确听闻马蹄声音,可一来事不关己,二来离得还远。此时再一瞧那人来的方向,路中果然有一匹骏马犹自奔跑,马背上却已无人。此人倏忽之间便到近前,不由心中暗一声道:“好快。”  国师定定心神,余光一瞥长须鬼、樊一翁与郭襄,瞧那三人似乎也与此人并不相识,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又报什么名号,先说给我听听。”  国师傲然道:“我乃大蒙古国第一国师,金轮国师。”  丁斩修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扬眉笑道:“哟,好吓人的名头啊。我说轮子国师,你一出家人,怎么在此欺负老人家和小丫头?”  金轮国师欲骗郭襄,先是给樊一翁与大头鬼揭穿,后又给丁斩修撞破,恼羞成怒,不再多言,挥掌打出。丁斩修亦不再笑,眸中一凛,挺身迎战。一交手只觉对面仿有千斤重力袭来,心下微沉,不敢轻视,使出铁掌神功迎敌。见对方力沉,便不再以硬碰硬,反守为攻,出招奇快。片刻之间,两人已过百招。  此时金轮国师心中惊讶却更甚于他,只觉来人不但身法快得惊人,掌法更加精妙。十多年前他先败于郭靖降龙十八掌之下,后又败于杨龙二人双剑合璧,引为平生之辱。因此十余年来潜心修炼金刚宗中至高无上的神功“龙象般若功”,此番随蒙古皇帝南下征宋,欲先寻杨龙,再寻郭靖,一雪当年之耻。谁知半年之前先是与一和尚激斗一日一夜才将他重伤,今日又遇上了这个不知身份的高手,而且此人掌法竟与那和尚出自一路,掌力却比他要强劲许多,竟不输于郭靖的降龙十八掌,也不知中原武林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高手。只见两人已过百招,丁斩修豪未落下风,虽然他心知此人不是自己对手,然而真要对耗起来少说也要四五百招之外方能现出高下,难免也要斗个两败俱伤。他今日只想捉了郭襄,心下权衡,不欲再节外生枝。  金轮国师想到此处,余光不由去寻郭襄,欲擒她离开。心思微一转动之间,丁斩修招式忽然一变,由快转慢,轻轻一掌拂来。国师心下一奇,大力挥掌击出,当真如龙似象。此时以轻对重,料对方必定重伤,谁知双掌一交,丁斩修手腕转动,自己这一掌非但未能伤他,内力竟感有外泄之势。国师大惊,忙收力回身,那泄力之势也随即消减,似乎是自己越大力击他,内力竟去得越快。  国师脱口喝道:“你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此时郭襄已跳下马去扶长须鬼与大头鬼,那二人强撑着推她上马,不住催她快逃,郭襄却始终不肯离去。丁斩修心中也是一阵剧跳,其实方才他使出化功大法委实铤而走险,金轮国师内力比自己高出许多,这化功大法对他并无太大用处。然而此时态势胶着,若一直这般对攻委实难以取胜。高手对招不能有丝毫分心,他见方才国师余光望那少女,便忽然使出化功大法,或能有所突破。方才国师内力的确有一丝外化之势,可他若不收劲,丁斩修此刻便要受伤,可金轮国师一时分神,惊疑不定之间已然收招。丁斩修微微一笑,道:“此乃化骨神功,你功力越强,便化得越快。”  国师从未听说什么“化骨神功”,心中一阵惊愕。丁斩修不待他思考,身形一晃又欺上来,国师忙又使出龙象般若功迎击,心中却总有几分突突,出手有留,似乎不敢再大力打他。又过四五十招,但见郭襄已经上马奔出,国师心中一急,再顾不上旁的,又是一掌大力击出,只欲摆脱丁斩修去追郭襄。丁斩修无法再避,只得使全身内力护住心脉,砰地一声二人双掌相交,倒退三步。国师身形一掠,抢上郭襄马背,策马奔远。  丁斩修立在原地,微微喘息,也不再上前追赶。沧海寨余人此时也已奔到近前,纷纷下马,围拢上来,有的聚在丁斩修身边,有的去扶樊一翁与大头鬼。  樊一翁与大头鬼此番死里逃生,跪在丁斩修面前道:“樊一翁、大头鬼,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丁斩修听见二人名字,心知猜得果然不错,收回目光道:“二位请起。”命人将他二人扶起,望着二人道:“两位是否便是西山一窟鬼中的长须鬼与大头鬼?”  樊一翁与大头鬼对望一眼,奇道:“恩公您认得我们?”  他先前听完颜萍提过,倒也不算认得。丁斩修摇了摇头,又道:“二位是陈九阴的朋友吧?”  樊一翁与大头鬼又是一怔,继而惊喜道:“不错!原来恩公您认得阴姑,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湘西,丁斩修。”  西山一窟鬼虽不曾踏足湘西,但听说丁斩修名字,又听见旁人叫他寨主,呆了一呆,恍然道:“难道恩公便是湘西沧海寨丁大先生么?”见丁斩修点头,忙抱拳躬身道:“久仰恩公大名,却不知恩公与阴姑是何……”  丁斩修淡淡道:“她是我夫人。”  这下二人不由呆住了,对望一眼,正不知该不该问,丁斩修轻咳一声,道:“对了,那小姑娘是何人,那和尚为何要捉她?”  大头鬼恨声道:“恩公不知,她叫郭襄,是郭靖的女儿。金轮国师哄骗于她,必定不怀好意。”  樊一翁道:“不错!眼下郭二小姐被金轮挟走,唉……”  丁斩修本只是转移话题,此时也不由奇道:“她就是郭襄?”先前他并不认识郭襄,是以见金轮将她掳走也并未放在心上,此时不禁也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也不再多理,道:“她既是郭靖的女儿,那国师掳走她,一定是要拿她威胁郭靖,一时半会儿不会将她怎样。”见大头鬼手臂已断,命人取来灵药替他接骨,又替樊一翁疗伤。  不久断骨已给接好,大头鬼口中咬着一截木棍,委实痛彻心扉,冷汗直流。丁斩修走到他面前,含笑道:“五爷可还痛么?”  大头鬼摇了摇头,闷闷道:“有劳恩公费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丁斩修哈哈一笑,瞧得实在有趣,自然而然地抬手在他大头上拍了两拍。大头鬼心中咯噔一声,一时呆在原地,樊一翁亦有些愕然,回过神来丁斩修却已起身走了。大头鬼生平最忌别人拍他的头,然而丁斩修乃他二人救命恩人,被他随手这般拍了两拍却也不能怎样,一时面上通红,低声道:“真不愧是夫妻俩。”别人自然不知他两天之内竟接连被陈九阴与丁斩修两个人拍了脑袋,这个秘密也只有拦在肚子里了。  樊一翁扶起大头鬼,道:“不知恩公现下要去何处,可是来寻阴姑的吗?”  丁斩修道:“本来是的,只是现下我有要事须得赶回湘西。我已派人去找她了,你们既是她的朋友,若是……”  樊一翁道:“恩公放心,咱们见到她,一定将她骗去湘西跟您相见。”  丁斩修笑道:“来日各位若到湘西,我定扫榻相迎。”当下双方分别,樊一翁与大头鬼二人,一个去襄阳通知郭襄被金轮国师捉走的消息,一个去寻西山一窟鬼中的其他人,共同寻访陈九阴下落。    却说陈九阴独自一人离了襄阳,到天明时已走到宜城。此时踽踽独行,心中倒也并无喜悲,只想再去一个地方看上一眼。一人时而休息,时而行路,数日后已到大江之滨,打听有无去往嘉兴或是临安方向的船。最终上了一艘商船,缓缓顺长江而下,走走停停,终于抵达江阴。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江南虽不若北方苦寒,这一年却冷得甚早。到上岸时,已下起大雪来。雨雪飘飘停停,走了几日,终于来到嘉兴城中。找间客栈住了一晚,次日待雪稍停复再上路,天黑之前,终于到了王铁枪庙附近。  近几日连日下雪,天虽未黑,天地间亦是一片灰蒙阴沉。此时北风稍歇,雪却始终未停。陈九阴踏着风雪缓缓而行,远远只见铁枪庙已比三十年前更加破败不堪。昔年那座鸦塔仍高高耸立,却也安安静静,再无半只乌鸦禽鸟。陈九阴站在院中,记得当年便是在此处被人捉走,不曾来得及埋葬杨康。此事乃她一生之痛,后来也始终不曾再来嘉兴瞧过。如今人之将死,也再无甚别的心愿,那日望见了襄阳半城的烟花而使情毒发作,便只想回这铁枪庙中再看一眼。此时站在原地,风雪之中,心中万分凄然。  山门腐朽,已倒在一边,她走入庙中,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除了破倒神像,蛛网尘灰,也什么都不曾剩下了。  当年陈九阴始终有万一之念,希望自己走后有人能看见杨康尸身将他收敛,免他葬身鸦腹。如今悄立殿中,又是一阵悲从中来。走出庙门,转到庙后,忽然见到两株大树之中有座坟墓,坟前立着一座石碑。  “不肖弟子杨康之墓不才业师丘处机书碑”  陈九阴身子一颤,慢慢走了过去,望着碑文上杨康二字,终于呆呆落下泪来。又看了一遍那碑上文字,不由银牙暗咬,抬手便要击碎,然一只手掌却始终不忍落下。双腿一软,终于缓缓跪倒,靠在墓碑之上,指尖轻轻抚摸着石碑,道:“杨康,我来看你了……你想我么?”  这一个月来她已感觉情花毒发作周期越来越短,到了最后发与不发之界限已愈发模糊。胸口已闷闷痛得麻木,是以此刻虽心中悲伤,倒也尚能支持。望着墓碑,复又笑道:“不肖弟子,不肖弟子……你还真是满身骂名,丘老道那牛鼻子,便是你死了都不肯饶人。”  “那老道如今也死了吧?看在他毕竟埋了你,我也不去找他算账了。若不是他,今日我也见不到你。杨康,我好累啊……那些乌鸦啄你的时候你疼不疼?如今它们也都飞走了。过不了多久,我也快要与你见面了……襄阳城那场烟花真好看啊,你一辈子都没让我见到,你羞不羞?”  陈九阴伏在坟前,喃喃自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一阵寒冷,才发觉天已黑了。身子已有些发僵,她起身走入庙中,正想寻些东西生火,忽闻似有人往庙中来。借火光向外一望,只见来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独臂蓝衫,竟是杨过。  “你也是来见你爹爹的么?”  陈九阴心中悲戚,不欲再与杨过相见,灭了火折,悄然隐身神像之后。只见杨过走进庙来,也是一派苦凄神色,看见庙中火堆方熄,寻问几声,见无人应答,又走出庙去。过了片刻,外间忽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音。声音左重右轻,兼有铁链之声。只闻又有四人走进庙中,一人道:“师哥,你说柯镇恶那老头真的会来么?”  陈九阴心中一奇,只听另一人道:“那就难说得很,谁能有这么傻,眼巴巴地自行来送死?我说他一定不来……”  话音未落,只听得东边传来铁杖撑地之声,又有一人走进庙来,道:“柯镇恶守约而来,老夫的私事已了,特来领死。”   陈九阴听得清楚,原来这几人正在此等柯镇恶前来,心下本万分诧异,不由偷眼一望,更有些呆了。只见除了柯镇恶,先前四人竟是当年完颜洪烈身边幕僚沙通天、侯通海、彭连虎与灵智上人。  沙通天哑声道:“柯老头,三十余年之前,咱们同在此处见到杨康惨死,想不到今日你也走上他这条路子,这才真叫报应不爽。”  柯镇恶怒道:“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乃卑鄙无耻小人。你如何拿这奸贼来跟我飞天蝙蝠相比?”  陈九阴听沙通天胆敢再提杨康之死,心中悲痛,正欲起身出去将那五人杀了。忽只听呼地一声疾风,跟着砰地一声响,泥尘飞扬间只见一人身影晃入庙中,左手抓住柯镇恶后颈喝道:“你凭什么辱骂我先父?”  柯镇恶冷冷地道:“古往今来的人物,有的流芳百世,有的遗臭万年,岂能塞得了世人悠悠之口?”  杨过将他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掷,大声道:“他究竟做错了何事,请你说个明白。”  沙通天等人瞧杨过身手不凡,均已万分胆寒,此时个个恨不能变成蚂蚁钻入地下,哪里还敢出声插口。柯镇恶傲然而立,当下将杨康和郭靖的事迹原原本本地说了,又说到杨康和欧阳锋如何害死江南五怪,如何在这铁枪庙中掌击黄蓉,终于自取其死。陈九阴先前一人在杨康坟前凭吊自语,心中尚能自持,此时在神像之后呆呆听着旁人说起杨康一生事迹,往事仿佛一一又在眼前,不禁已泪流满面,胸中痛楚愈发难忍。  “当晚经过,这几个都是亲眼目睹。他在这王铁枪庙中中毒身死,也是他一生作恶多端,报应使然。柯老头所说若有半句虚言,你尽可取我性命。”  忽闻一声巨响,庙中神像竟忽然倒塌下来,一黑衣女子疯了似的冲出来,嘶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神像倾颓,轰地一声砸在地上,碎成泥胎木屑。众人急忙闪避,只闻那女子道:“老瞎子我杀了你!”五指成爪抓向柯镇恶,却忽然倒在地上,不住颤抖,口中犹道:“他不是……你不要信他……”   沙通天等人先前早已吓得噤若寒蝉,趁乱跌跌撞撞地逃出庙去。杨过认出陈九阴,叫道:“姑姑!”刚抢上前去将她身子扶起,门口忽然又奔进两个人影,一人冲进庙来,一把推开杨过道:“你滚开,别碰我姐姐!”将陈九阴身子扶在怀中,颤声道:“姐姐你怎么?你看看我,我是通宝啊。”  杨过冷不防被丁通宝推开,心中一怒,正欲喝问,却见完颜萍也紧随其后,扑在陈九阴身前道:“师父,萍儿终于找到你了师父!”见她又是剧毒发作的模样,又是心痛又是悔恨。  陈九阴苍白一笑,望着完颜萍道:“萍儿,你来了?”  完颜萍握住她手,泪如雨下道:“师父,萍儿来了,求你原谅……”  丁通宝亦流泪道:“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大哥他还在找你,你宁愿来见那个死人,都不肯去见见他这个活人吗?”  陈九阴本已痛得难以克制,此时忽然觉难以呼吸,周身颤抖,情毒剧发起来,嘴角溢出鲜血,竟比想到杨康之时更加痛苦。丁通宝一呆,见此刻她听自己说到丁斩修时竟是这般模样,更加心痛道:“你明明就是心里有他,你为何这么傻……”  “通宝……他,在哪?”  丁通宝精神一振,道:“他就在湘西等着你呢,姐姐!”  “好,好……”陈九阴轻声道,“带我去,带我……见他一面,我想……”  丁通宝大喜,不待她说完,已抱起陈九阴奔出庙去,语无伦次地道:“好,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我们这就走,姐姐,你别怕……”  完颜萍亦站起身来,拭去面上泪水,满脸慰然。望向杨过,杨过亦焦急问道:“完颜姑娘,姑姑她怎么了,为何会这样?那人要将她带到哪去?”  完颜萍三言两语略略说了,杨过听完,惊异更甚,正要再说,完颜萍摇头道:“杨大哥,请你莫再问了,也莫要跟来。我……我们走了。”  杨过急道:“那你们可有办法医治她吗?”  完颜萍难过道:“我也不知,但愿湘西那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灵药。”说着一低头,跟出庙去。杨过到今日才知这十六年来陈九阴情花毒竟一直未解,又惊又悔,呆呆望着庙门,颓然坐倒在地。今日他先是听闻了父亲一生真实劣迹,又见到陈九阴命在旦夕,一时只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柯镇恶立在庙中,幽幽道:“你父亲身亡那天,我曾听见有一女子失声痛哭,不顾性命地将他带出庙去。初时还以为是你母亲,原来竟然是她。”  杨过道:“世人都说我爹十恶不赦,想不到到了今日,世上还有一个向着他说话的人。”  过了良久,柯镇恶道:“此女子不辨正邪,倒也是个痴情之人,时隔多年仍这般回护于杨康。你爹此生能得两位女子这般深爱,又有你这般代他补过,你父亲便有千般不是,也都弥盖过了。他在九泉之下,自也欢喜。”柯镇恶自来嫉恶如仇,生性鲠直异常,此时能说出这几句话来已是大大不易。  杨过道:“她身中情花毒,归根到底也是因我而起。若姑姑真有何三长两短,下月我与龙儿相会之后,自会赴湘西给她一个交代。”站起身来,道:“柯老公公,晚辈拜托你一件事,请你替先父立一块碑,碑上便书:‘先父杨府君康之墓,不肖子杨过谨立’。”  柯镇恶点头道:“你原是不肖令尊。你之不肖,远胜于旁人之肖了。老朽自当遵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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