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清足尖轻点水面,单手拎起沐小七的后衣领把她带上船头。 她全身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头发、胳膊肘、裤腿往船板上滴答,鞋子早就被冲走了,两只泡的发白的小脚丫并在一起,她的脸冻得白里透紫,鼻尖红红的,嘴巴不停咳水。 孤月清看了南非夜一眼,他心领神会道:“带她去换衣服。” “是。”青珞应道,让两个人带沐小七去二楼房间,然后又道:“公子,花枫?” “捞上来吧。” “是。”青珞赶紧让人把花枫捞上来,她冻得比沐小七还严重,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青珞心疼的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回去休息。 孤月清和南非夜重新回到船舱落座,有侍女收拾了桌面的酒,换上茶水点心。 南非夜看着孤月清笑道:“这小乞丐什么来头?” 孤月清端起桌上的新茶抿了一口,“她是沈老帮主的女儿,丐帮下一任帮主。” “她?”南非夜摇头失笑,想到她的恶行,额头青筋暴起,真不知道沈老帮主怎么生了这么个混丫头,提到沈老帮主,南非夜正色道:“杀害老帮主的人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猜测一定是他。”孤月清的脸倏然冷了下来,“能让沈帮主放松警惕,一击致命,又有杀人动机的,只有那个隐藏在丐帮的奸细。” 南非夜展颜一笑,“你等了十年,他终于又出现了。” 孤月清低眸看着杯中的茶,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十年之仇,不共戴天,此次交锋,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二人沉默着,舱门口纱帘撩起,沐小七‘蔫蔫’地走进来,浅绿色薄纱新衣,头发还没吹干,披散在背后,乌黑亮泽,小脸白白嫩嫩的,两只大眼睛乌溜溜的转着,和南非夜对视一眼,俩人同时冷哼一声,相看两相厌。 孤月清看着二人的反应,颦眉道:“夜兄,七七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切莫追究。” 南非夜嘴角噙着笑,没有说话。 沐小七在孤月清旁边坐下,嘀咕道:“不就是泼了他一身‘夜香’嘛,洗洗不就掉了。” 孤月清听到她的话,太阳穴突突的跳,这混丫头,当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南非夜的洁癖,江湖上谁人敢惹,她是真不怕死。 深吸一口气,孤月清道:“道歉。” “凭什么我道歉啊!”沐小七不乐意了,“他还让人把我拴在水里呢,要不是绳子松了,我这会儿就没命了,他得向我道歉。” 她还一肚子的委屈,孤月清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白玉笛,却猛然想起,白玉笛已经被毁了,轻叹一声,“你先道歉。” “我不!”沐小七把头扭到别处,倔强的像做错事被父母教训的熊孩子。 南非夜看着他们俩拌嘴的样子,笑道:“算了,月兄不用为难她了,这事姑且就算过去了。” 孤月清以茶代酒,敬了南非夜一杯。 南非夜放下茶杯,露出一个神秘笑容,“今晚还有一位故人要见你。” 正说着,忽听得船舱外的甲板上,有琴声响起。 那琴音清越悠扬,轻灵之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轻缓委婉,诉痛心殇;浑厚之时高荡起伏,激越悠长,余韵舒缓。琴音袅袅,如云如雾,遮罩在夜晚的汾水上,空气中回旋着相思之情。 孤月清手捧茶杯,双眸微闭。 琴音时而温柔,时而激越,时而轻灵潋滟,时而酣畅洒脱,音色间隐藏着含蓄细腻的感情,在弹琴之人的指尖娓娓道来,情深悠远如烟,不张扬,不华丽,却清淡而深情,如流水,细而长,滔滔不绝,绵延千里…… 沐小七双手捧着下巴,正竖起耳朵聆听着琴声,眼睛溜溜转动间,便已知道弹琴的人是谁。这个琴音,寂寞忧伤而又清高淡远,柔情旖旎又悠远洒脱,她只在一个地方听到过。 琴声渐渐息止,一名绝色美人抱琴而来,白色飘逸的裙衫,乌黑秀丽的长发,如樱桃般的红唇,眼神温婉而又冷漠。 她的声音比琴音更清越,缓缓地道:“月如仙见过各位。” 望湖楼下水如天,赞的是太原望湖楼下的水映着天,天映着水。 栖云阁上月如仙,暗喻应天栖云阁里的如仙姑娘,美貌如仙。 “如仙姑娘远道而来,请坐吧。”南非夜抬手引座。 如仙把琴放到矮桌右侧,敛衣坐下,目光看着对面的孤月清以及他身边的绿衣少女,她也正望过来,四目相对,如仙突然觉得这双灵动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沐小七眨眨眼睛,坏笑道:“如仙姑娘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孤月清和南非夜齐齐看向她。 如仙一愣,长眉轻颦,“姑娘是?” “当年我可是为了见你一面,一掷千金,后来你还跳湖了,想起来了吗?”沐小七笑得不怀好意。 如仙脸色一白,将面前清秀的少女换成穿着破旧衫的混小子,顿时忆起,“竟然是你。” “是我,是我。”沐小七正要和‘老熟人’叙叙旧,头顶被重重敲了一下,她偏头看去,对上孤月清那双阴沉的黑眸。 “怎么又打头。”她揉着头顶,语气幽怨,白玉笛都毁了,怎么还是逃不掉被敲头的命运。 孤月清食指屈起,强忍着在她头上再敲一下的冲动,沉声道:“你是怎么得罪了如仙姑娘?” “我才没有得罪她,相反,我还救了她一命呢!”沐小七冷哼一声。 那年,她扮成男装,和苏家少爷去栖云阁找乐子,听闻月如仙不仅美貌非凡,还弹得一手好曲,便指名道姓要她伺候,谁知被御史大夫之子韩千抢先,死皮赖脸要给月如仙赎身,沐小七最不怕惹事,直接将韩千打成了猪头。 “那后来。”孤月清问:“如仙姑娘怎么会……跳湖?” “这就不能怪我了。”沐小七心虚的瞄了他一眼,“我就是帮她把裙子撩下来。” “噗——”南非夜被茶呛到了。 孤月清俊面凝冰,怒气难抑,“你个姑娘家撩人家的衣裙,你出去。” 沐小七见他眼底闪着怒气,微微往外侧移了一些,声音弱了下来,“干嘛生气,我也没做什么啊!” 孤月清凝视着她那张不服气的脸,眼里怒气更盛:“出去。” “走就走,凶什么凶!”沐小七哼了一声,有骨气的站起身,不就是撩了下裙子嘛,又没有把她扒光了,至于这么生气嘛,想为美人出头就直说,反正她又打不过他。 直到沐小七走出船舱,孤月清的脸色才稍缓一些。 如仙一直注视着他,看他训斥沐小七,把她赶出去,她心里一点儿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越来越冷。 她认识的孤月清,是站在月光下,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宛如从天上下来的仙人。是吹奏着悠悠笛音,与她在晴峦寺琴笛合鸣的知己。是那个心里只装着国恨家仇、对任何人,任何事淡然处之的男人。 不是像现在,轻易被什么东西扰乱了心。 如仙低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的苦涩,轻声道:“月长老,如仙连夜赶来,是想与长老再合奏一曲,望长老成全。” 她静待孤月清的回话,心里紧张又害怕,见他嘴唇微动,说道:“要让如仙姑娘失望了。” 如仙呼吸一滞。 南非夜看了眼如仙煞白的脸,不想让美人失望,劝道:“月兄,人生难得一知己,你就别推辞了,正好也让我欣赏一下琴笛合奏的天籁之音。” 他摇着纸扇,笑容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孤月清对上月如仙期待的眼眸,淡然道:“白玉笛已经碎了。” “是、是如仙唐突了。”月如仙脸色难看,眼中难掩受伤之色,薄纱下的手紧紧握紧,又慢慢松开,声音悲戚道:“那就让我为长老再演奏一曲吧。” 如仙将古琴放在膝上,望着孤月清,“此曲名叫《晴峦笛寺》”语毕间,古雅冲淡、清新灵动的琴音,在指尖缠绵问世,演绎着最美妙的音乐…… 倏忽间,琴音转变的哀怨凄绵,如同如仙此刻的心情,又如同她弹奏的这把古琴,知音再难寻觅,只剩无尽的苍凉。 一曲毕了,如仙抱琴起身,眼角有泪光闪簌,她看着孤月清无动于衷的眼神,决然的将古琴隔窗抛向水里,“如仙从此也不再弹琴。” “如仙姑娘,你这是何苦?”南非夜心疼那把古琴,更心疼如仙的琴技,此后再去应天,恐怕再难欣赏美妙的乐曲了。 孤月清眸色深谙,似是很不解如仙为何会这样做。 然而,就在这一片低沉的气氛中,窗外传来一道哎呦咒骂声,“谁这么不道德,随便乱扔东西,砸到本小姐的头了。” 沐小七风风火火闯进来,怀里抱着一把古琴,左手捂着脑袋,怒瞪着众人(尤其是孤月清和月如仙),当她练得是铁头功嘛,一个两个又敲又砸的!!! 孤月清瞧她炸毛的样子,唇角快速掠过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