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月看了吴崧带给她的手信,别的倒是没觉得怎样,只感觉赵舜臣的侧妃有些意思。 赵舜臣原本是跟祝展鸿的女儿定的亲,后来晋王谋反,祝家夷三族之后,赵舜臣为了保命娶了他关外舅家的表妹为正妃,两年后又纳了个侧妃。 这个侧妃名字不详,别人都叫她夏夫人,据说是赵舜臣在妓.院遇到的。 夏夫人进了门之后就连给赵舜臣连生下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如今又怀了第三胎,当真是恩宠备至。 只是据说这位夏夫人是个冰美人,从来都不笑,为了博她一笑,赵舜臣甚至把她生的儿子寄名在了进门之后一直无所出的表妹名下。 赵舜臣这几年行事,样样都过问她,她虽然名义上是侧妃,其实比正妃都要尊贵。 赵令月有些好奇这个夏夫人是个什么人,毕竟赵舜臣虽然是个草包,但是也是经过皇家熏陶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会被一个女人迷成这样。 晚上,赵令月照常来陪春景用饭。 两人吃过饭,时辰还尚早,不过因为是阴天的缘故天却黑了下来。 夏初的阴天,清爽不已,空气里弥漫着水气,让人倍感舒适,赵令月便拉着春景走出寒月苑,踩着小径在王府各处转悠,说起来春景自从来到静安王府,都还没有好好转一转。 自从赵令月被削了王位之后,这院子就仿佛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没落一般,也跟着寂静了起来,虽然到处是宫灯,但是依旧难掩清幽。 不过想想能够体会一次从高处跌落的感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直站在高处低头看人,总有一天脖子会坏掉。 虽然也曾愤懑、不甘、焦躁,甚至会产生自己这一生大约不能再次站在曾经的高度上了这种想法,不过好在,时间是残酷的,也是温柔的。 赵令月慢悠悠的度着步子,轻声说道: “我以前想着自己十五岁就天下成名、人人夸赞,将来必定是一路高歌、无往不利的,没想到只高歌了两年就被一箭射.了下来。” 说完,她轻笑出声,像是自嘲。 “可是殿下现在过的也很好。” 赵令月挑眉,好吗?就像是被圈养在笼子里的鸟,明明广阔天空近在眼前,她却只能蜗居在这一隅,用来高飞的翅膀都快退化了。 她可能是被吴崧下午说的话给蛊惑的,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情。想她现在的处境,想她为了春景的事情殚精竭虑、小心翼翼,想她曾经的意气风发。 可谓是其中滋味难以言表。 “如果我说我还想飞上去,你是不是会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 春景笑了,很轻很淡,就像是风吹在湖面,悄无声息,阵阵涟漪。 “殿下如果不想飞上去,才是痴人说梦。” 两人静默半晌,谁都没说话。迎着清爽的风,走在青石板铺的小径上,听着夜风吹的花叶沙沙作响,分外舒服。 “我这两日不在府上,是调查你家的事情去了。”赵令月忽然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春景心里一紧,脚下也跟着停住了步子。他这几日一直都在等这件事的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在如此清爽的夜被告知。 “所以,殿下是想怎么处理我?” 赵令月轻笑:“为什么用处理这个词呢?你又不是一件物品。” 春景想,他甚至连一件物品都不如,物品如瓷器,只要不去摔它,还可以千年风华,而他的美貌只有仅仅几年。 “殿下难道还想留下我不成?”话一出口,春景就屏住了呼吸,他已经很少有为等待一个人的决定而如此紧张的时候。 赵令月笑眯眯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呢?” 春景震惊不已:“殿下明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为什么还是选择留下我?”他实难想象这样的决定会是做事果断的赵令月做出的,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赵令月歪着头,不答反问:“你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伤害我吗?” 春景毫不犹豫的摇头:“不是。” “既然你不会伤害我,那我为什么不能留下你?” 一阵夜风吹来,赵令月散着的发丝吹在了春景的脸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香,微痒,春景就感觉这一下就仿佛是搔在了他的心上。 “嘀嗒、嘀嗒、嘀嗒” 豆大的雨滴从天上掉下来,起初只是一两滴,瞬间就变成了急急的雨线。 “下雨了。” 赵令月几乎下意识的拉起春景就赶紧往回跑,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淋了雨会生病的。反应慢半拍的春景被赵令月拽着迅速的跑回了寒月苑。 虽然只不一会儿功夫,却还是淋湿了。 赵令月也顾不上自己,赶紧让春景坐在椅子上,自己取了干净的手巾给他擦头发。 春景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还沉浸在赵令月决定留下他的震惊之中,他任由赵令月摆布,只一双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转动。 忽然,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还没擦干呢。” “殿下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赵令月一时有些慌乱,忙避开他的视线。 “不行,我择床,换了地方睡不着。” “那我去殿下那里?” 春景非常急切,这种急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付出很多,却意外的得到很多,这样的得到让他不安极了,他需要做一些什么让这个得到看上去理所当然一些。 “……” 平时急智无数的赵令月忽然就语塞了,她显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 “殿下可能不知道,当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天就在下雨,我当时孤零零一个人,淋了雨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没命。从此就落下了病根,每当下雨都会觉得胸口闷。殿下就当可怜我,留下来陪我一晚如何?” 像是配合他的话,外面的雨声一阵急过一阵,打在房檐上噼啪作响,窗外还有大片的竹林,更是放大了雨滴的声音。 春景原本说这话原本是为了获取赵令月的怜悯,可是话一出口,却真的有些悲伤了。 赵令月听着雨声,心里瞬间柔软的不行,她想留下来陪他,可是寒月苑只有一张床,她视线落在床上,想着两个人躺在床上,怪别扭的。 “殿下如果不习惯跟人睡一张床,我可以睡塌上。”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赵令月下意识说道。 “殿下这是答应留下来了?”春景难掩喜色。 赵令月知道春景多多少少都有卖可怜的嫌疑,可是一时却也狠不下心来。他是真的很惨,小小年纪就经历那么多,日子过的一定很苦。 外面下着雨,赵令月又是第一次在府中摘星楼以外的地方留宿,府中上下自然是要一阵忙碌。等收拾好一切,已经是亥时中,天黑压压的,两人只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上了床。 “这床有点硬,回头让人再铺一层褥子吧。” 春景笑着应了声:“好。” 寒月苑的床不大,两个人躺在上面,虽然没有紧挨着,但是其实也没有空出太大的空隙来。 “自从十三岁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春景忽然说道。 赵令月有些诧异,原本她是默认春景曾经经历过很多,这个很多包括女人,所以一直以来她也没有过问过他这方面的事情。 好在春景似乎沉浸在往事当中,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对。 赵令月忙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不轻不重的说道:“看来你十三岁之后生活就变好了。” 春景点头:“十三岁之后我就登台了,在松漠城里最大的乐坊唱才子佳人,虽然每天也很累,但是吃得饱也穿得暖。” “之前吃不饱穿不暖吗?” 春景轻笑出声:“殿下,我是罪臣之子。” 罪臣之子,这四个字就注定他要看尽世间百态、体验生活艰辛。 赵令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是摸白玉一样,很温柔。 春景就着她的手蹭了蹭,赵令月却躲开了。 “我记得殿下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害怕跟人接触,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令月视线躲闪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春景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还记得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咱们以前很熟悉吗?” 春景微微皱眉:“殿下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当然是真的,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春景心里略微有些失落,不过还好:“不记得就算了。” 赵令月害怕跟人肢体接触这件事春景也没有追问,他想以后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自己会知道,慢慢来吧。 “殿下能把头发给我摸一摸吗?” 赵令月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头发,却也没有拒绝。她微微抬了下头,伸手从耳后把头发捋到胸前,选了一缕柔顺的发丝递到了春景的手里。 发丝搔过春景的手心,微微有点痒,好在她不讨厌别人摸她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离殿下近一些。好像只要殿下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都会觉得很舒心。” 真是让人动心的一句话。 赵令月虽然知道他说这样的话可能是为了讨她的欢心,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相信。以前她读史书,读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那一段,总觉得太假,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这世间真的存在为之倾城博一笑的美人。 “睡吧,时候不早了。” 赵令月是真的累了,背过身去,不一会儿呼吸均匀,进入了浅眠。 可是春景却难以入眠,他没有跟赵令月说,他十三岁之后一直一个人睡,还有一个原因是难入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醒,更何况是会呼吸的人睡在身边。 不过,好在睡在他身边的是她。 春景手里松松的握着她的头发,鼻子嗅着她身上的香味,眼睛看着她的睡颜,耳朵听着她的呼吸声,一点点酝酿睡意。 终于后半夜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