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赵令月就收拾妥当赶往了礼部报道。 礼部侍郎许大人是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头,他今年五十三,已经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二年,妙人一个。 许大人一听说赵令月一个人过来公干,立刻给赵令月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把礼部最年轻俊朗的官员安排给了赵令月,帮她打下手。 “帝姬以后有什么叫卢照去做就行,你别看他年轻,办事却牢靠。咱们礼部平日事儿也不多,有一半都让他给包揽了。” 被称为卢照的年轻官员长身玉立一旁,倒是当真有几分颜色。 “许大人过誉了。”卢照不卑不亢说道。 赵令月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面如冠玉,彬彬有礼,是个谦谦君子。卢姓,可不多见,难道是范阳卢氏的? “卢丞相是你什么人?” 还未等卢照开口,许大人先替他答了。 “这孩子是卢渊卢大人的亲侄子,两个月前才从范阳过来上任的。” “是这样呀。”卢氏子弟,世家,有点意思。 许大人见赵令月似乎对卢照有兴趣,立刻来了劲头。 “这孩子跟卢渊那个老古董不是一个路子,比卢照那个老古董知趣多了,以后他留在帝姬身边,帝姬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不用客气。” 赵令月饶有兴趣地看了卢照一眼,笑道:“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许大人这样的人精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把卢照派到她身边。 前些年世家就在没落,设立科举之后更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女帝打压世家又打压的厉害,原本朝中官员世家要占一半,如今只剩下不到三成。面对这样的处境,世家这两年也是小动作不断。 如今似乎是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赵令月在礼部待了一上午,卢照全程跟随。这卢照也是个妙人,行为处事有理有节,而且做事十分牢靠,当真是好涵养。让人不得不感叹,果然是世家子弟。 中午,许大人说要为赵令月以后常驻礼部庆祝一下,赵令月婉拒了。 许大人倒是也没强邀,只说:“那就改天,等改天什么时候帝姬得了空,咱们再为帝姬摆宴欢迎。” 赵令月说:“行,改天我做东,宴请诸位同僚。” “下官就先替咱们礼部的众位谢过殿下了。” 赵令月已经一年多都没有沾官场的边,这一上午下来,竟然有种陌生感,好在,她对接待使团的事儿不手生。 她刚从礼部出来,就碰上了吴崧。 “吴大公子来礼部办事?” “不,我是专门来等帝姬。” “找我?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我在天香楼备下了酒席,还请帝姬赏光。” 于是两人便一起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这里的食材都是从全国各地快马加鞭运过来的,新鲜味美,非寻常酒楼可比,更妙的是这里环境清幽,临窗吃饭,别有一番意境。 刚一坐下,赵令月就问:“什么事呀这是?还劳吴大公子亲自跑一趟。” 吴崧倒了杯茶推给赵令月。 “前阵子你说对晋王世子侧妃夏夫人感兴趣,我特地让人去查了一下,这不,刚送回来信,我就赶紧跑过来跟帝姬通报。” “这么着急,看来这位夏夫人的身份真的很有意思。” “岂止是有意思,简直是太有意思了,帝姬可听说过祝展鸿?” 听到祝展鸿这个名字让赵令月心下一惊,难不成吴崧调查出了春景的身份,这不可能呀,就连陛下都没有调查到,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 赵令月不动声色。 “知道,太傅,以前我还听他讲过史记,后来因为晋王的事情夷三族。” 吴崧说:“这位夏夫人就是祝展鸿的女儿祝夏苑。” 赵令月皱眉:“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说来也巧,我今年派去松漠城的绸缎庄外掌柜以前是京城绸缎庄的裁缝,祝家落败前,他经常给这位祝小姐做衣服,前阵子他见到夏夫人,一下就认出来了。” 赵令月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然而嘴上却多怀疑了一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会不会看错了?” 吴崧轻笑:“帝姬未免太小看我家的伙计了,他们要是没有这个眼力,也当不成掌柜的。” 赵令月沉默。她终于知道春景是有什么把柄握在赵舜臣的手里了,然而却丝毫不轻松。这远比她想象的复杂的多。 “怎么?我帮了帝姬这么大一个忙,帝姬要怎么感谢我?” 这位吴大公子倒是不白跑腿,赵令月想着算上他上次帮忙,她已经欠了他两次人情,人情这东西,不能欠,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吴大公子想要什么感谢?” 吴崧到也不含糊。 “最近泉州码头的地方官扣了我一船香料,还希望帝姬能帮忙通融一下。” “一船香料?你吴大公子还在乎一船香料?恐怕不仅仅是香料的问题吧。” 吴崧本来也没打算瞒赵令月,他坦言道:“香料只有表面一层,香料底下是黄金。” 赵令月这么一听,便知道吴崧这是在赚外汇。运一船白银去海外的琉球国,然后兑换成黄金回来,只付了个运费,就能兑换出比国内高出一倍的黄金,倒是个好买卖。 只是国内对黄金的量有明确的控制,这种做法做毫无疑问是在扰乱秩序,一旦被查到,就是收缴国库的下场。 “你倒是好算计。”赵令月嗤笑出声:“我帮你去跟皇姐说一声,能不能成,这得看皇姐。” “那就先谢过帝姬殿下了。” 吴崧一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模样,然而怎么看都是个奸商。 “只此一次。” 赵令月琢磨着,这事儿若是跟明珠皇姐说,凭明珠皇姐的手段,黄金至少得捞走一半,吴大公子落了个白忙活,下次应该也会收敛。 跟吴崧一起吃了个午饭,赵令月心事重重的回了府。 她原本以为春景不过是因为父辈跟晋王这边的交情,还有自己落难被赵舜臣相救的恩情才会为赵舜臣效力,却不曾想还有个姐姐。 如果是这样,她就得重新考虑跟春景的关系了。 她虽然喜欢他,但是也还没有喜欢到丧失思考的份上。她能清晰的预测到,将来一旦面临两难抉择的时候,以春景的个性来说,一定会选择亲人。 下午,赵令月还是没事人一样照例去寒月苑找春景闲聊。 春景这边自然也不知道赵令月这边已经把他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 两人随便的聊了几句今日在礼部的事情。 赵令月话音一转,说道:“过阵子我要去河间给我父亲扫墓,你去不去?” 这样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春景一愣。 “什么时候?” “夏国使团的事情完事儿之后。现在既然陛下已经让我做事,以后就不会再把我圈禁在京城里,正好我父亲的忌日到了,我想去他家乡的墓地拜祭一下。” 河间离京城好几百里,这一来一回应该得一个月。然而春景知道,这不是要不要去的问题,是他必须得去。 他点了点头:“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赵令月微微一笑:“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在那边多待一些日子,据说河间风景很好,这会又是好时候,倒是可以玩一玩。” “好。” 春景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赵令月为何会忽然做这样的决定。 去河间倒是也没什么,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赵令月是单纯的扫墓,还是想去跟父亲家族的人接触,抑或是她根本就对京城的事情不感兴趣,想要逃离京城这个环境。 无论是什么,对他都不利。他被派入京城,就是紧紧的盯着朝中局势,离开京城,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件事必须早些让世子知道。 春景略一沉吟,说道:“白日里殿下上午不在,我一个人在府中很是无聊,想出去走走,行吗?” 赵令月扯动嘴角:“行呀,当然可以。” 果然还是事情发展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才是最棒的,她还是很乐意在春景的脸上看到“意料之外”这样的表情。 第二日,赵令月照旧去礼部报道。 春景则去了一趟九州茶楼。 九州茶楼在繁华的主街道上的一个岔路上。春景刚一进门,便有个小厮飞奔出去往隔了两条街的云韶府通知。 “一个雅间,一壶碧螺春。” “好嘞,客官楼上请。” 二楼的窗子旁,窗子周围爬满了绿色植物,窗台上粉色月季花开正盛。透过窗口,可以看到沿街叫卖的小贩还有络绎不绝的人。 楼下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穿街而过。 春景视线回转,对侍从吩咐道:“你去街角的汇香园买二斤芙蓉酥,要现做的。” 那侍从有些为难,有些不放心把春景一个人扔在这儿。 春景说:“我不出去,就在这里喝茶,你快去快回。” 侍从赶忙出去买东西。 侍从刚出去没多久,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接待赵令月的云韶府掌事。 他人未说话笑先启:“两个多月不见,公子可还好?” “掌事不必客气,说正经事吧。” 掌事收起来笑,坐到了春景的对面。 “公子这边连连失利,世子气急想必公子也能猜得到,闲话咱们也不叙,世子让我带话儿跟公子,过往的事儿他可以不追究,既然公子进了静安王府,就把静安王拴在手心里,往后他还有用得着公子的地方。” 春景神色淡漠,似乎并没有把世子的话放在心上。 “我尽力。” “咱们夫人也有一句话要带给公子。她说公子以后怎么行事她都不会过问,只希望公子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春景苦笑,他要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