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忽而寂静,女帝在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女帝身后跟着容亲王赵明珠、废太子夫妇、还有端王妃程芳浓。 程芳浓还是那副寡淡的模样,白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一身湖蓝色衣裳看上去简单却异常华贵,发间只别着一只白玉簪,整个人看上去就仿佛是一枝茎细花纯的幽兰。 刘青岭一旁感叹:“你家小芳浓真是越来越美了,当年好事者曾说她是京城第一美女,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赵令月一记眼刀过去,刘青岭赶紧闭嘴。 群臣起身,恭迎圣上。 女帝摆摆手:“今日是为了庆贺朕的华歆出世,举世欢庆,众爱卿只管玩乐,不必拘于君臣之礼。” 群臣自是一番歌功颂德,恭维奉承不在话下。 宴会开始,丝竹奏乐,歌舞曼妙,众人欢喜喧闹,一片太平,各色美人就仿佛花精一般穿梭在宴席之间斟酒推杯。 废太子赵元惟一直都伺候在女帝左右,恭恭敬敬的,还趁着敬酒之际发表了一番感谢帝母养育之恩的肺腑之言,说的是声泪俱下,感人至深。 建安帝也是容易被感动。 “我儿至诚,性子最是温和,不像朕,倒是跟朕的王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这话有意思,女帝往日很少提及先王夫,这个节骨眼上提,人精似的众人不禁暗暗揣度这其中深意。 大学士陈伦起身,拜道:“素日听闻先王夫品性高洁,太子肖其父是万民之福。” 太子?赵令月手中晃着空杯子的动作一顿。 群臣更是屏息,一个个安静的等着建安帝的反应,陈伦这样的大学士,能出现这样的口误,也不知道是为了揣测天恩还是天恩授意。 女帝却似不察。 “众爱卿别光顾着说话,喝酒,今日你我君臣同乐,不醉不归。” 群臣松了口气,心中也便有了数儿,这“废太子”和“太子”之间也不过是一字之差,到底要不要去掉那个“废”字,全凭圣意。 赵令月往对面赵明珠处看去,但见她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倒是让人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赵明珠在外面向来不喜怒形于色的。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众人都染上了几分醉意。 刘青岭侧过身,贴在赵令月耳边,低声开口。 “我怎么瞧着风向不对呢?” 赵令月嗤笑:“你才看出来?风向早就不对了。” 女帝离席去换衣服,众人更是肆无忌惮起来,那边纪老郡王更是醉的坐不稳,啪唧一声跌在了地上,众人哄堂大笑。 赵令月正看热闹,一个小宫女悄悄的来到了她跟前。 “我家王妃请帝姬过去一下。” 王妃?赵令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妃说的芳浓,她往芳浓座位一看,果然她不在。 赵令月起身,别人倒是没怎么注意,只对面的容亲王赵明珠和豫郡王孔柳镇看在了眼中。这边赵令月刚起身,孔柳镇就吩咐身边的人跟了出去。 那小宫女一路引着赵令月来到桃园,这个季节桃子正好成熟,满园萦绕在甜美的果香之中。 芳浓站在树下,望着天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见是赵令月,清浅一笑。 “小时候总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桃子熟,现在熟了却没心思摘了。”她声音很轻很柔,似乎什么话从她口中出来都带了几分愁。 赵令月打量着芳浓:“你又瘦了。” 这世上大约也只有她会说自己瘦了,而不是恭维夸奖她身姿又轻盈了。 “大约是苦夏吧,吃不下东西。”芳浓也是趁着女帝去换衣服的空隙偷偷出来的,时间不多,忙敛了敛情绪,说道:“前两天方院长病故,消息被端王府这边封锁了,我想他们可能是是想拿这件事做文章,你让三帝姬留意些。” 方院长?方天正的祖父。看来皇姐已经动手收拾方天正了。 然而这些却不应该是芳浓该关心的,赵令月不由皱眉。 “芳浓,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牵扯进这些事情里来好吗?上次帐册的事情就太冒险了,你要是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芳浓笑着摇摇头:“不会出事情的。我喜欢做这些,月月,我想帮助你。” 赵令月心里发堵:“少了你的帮助天也不会塌下来,而且这是皇姐在争皇位,又不是我,犯不着这么冒险,你好好的就什么都有了。” 芳浓也不吱声,只说:“我会注意安全的。” 赵令月也知道劝不住,芳浓这个性子就是表面柔弱,真要是认准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住,执拗起来能气死人。 她叹气,妥协道:“凡是涉险的事情都不要做,好好做你的王妃,真要是用到你,我会跟你打招呼。” 芳浓这才点头。 赵令月让芳浓先走,以防被有心之人看到。 芳浓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顿,她微微垂着头,站在那里,看着青石板缝隙的小草,雪白优美的脖颈在残阳中带着几分倔强:“听说你最近收了个面首?” 赵令月一愣:“是。” 芳浓轻叹出声,虽然知道这日早晚会来,可是真的来了,她还是觉得心闷,就好像是自己怀里的娃娃被抢了一样。 “不要把他带到我面前,我会不高兴。” “好。” 芳浓转身离去,一脚就踏平了那棵夹缝中的草,了断了它最后的生机。 园子外,柳荫深处的孔柳镇看着芳浓和赵令月一前一后的离开,一双眼淬了火一样,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总有一天…… 这会儿建安帝已经换好了衣服,芳浓早就陪伴在她身侧,十足的孝顺模样。 刘青岭扫了一眼迟迟归来的赵令月:“你这又是被哪个美人儿给绊住了?” “你当人人都是你呢。” 刘青岭不置可否的撇撇嘴。 宴会散的时候正是夜色正浓之时,月上中空,却是一弯弦月,大地灰蒙蒙一片,街上空荡荡的,别样的寂静。 赵令月回到府上直接去了寒月苑。 “那帐本……” “帐本……” 两人同时开口。 春景说:“帐本做了假。” 赵令月惊诧不已,毕竟皇姐身边也是高手如云,帐本在她手上十来天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曾想春景只看了一晚上就看出来这帐上做了假。 春景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纸上的一排墨字上。 “殿下看这里,翰林院冯之邶定做了一个玉观音,十月十五,但是据我所知,冯之邶十月份的时候丁忧,正在回乡的路上。” “……你怎么知道?” 赵令月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翰林院院士,这可算不得什么大官,春景竟然知道他什么时候丁忧。 春景视线低垂:“殿下也知道我以前待的什么地方,人多嘴杂,我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就记下了。 而且这个冯之邶曾是我父亲的学生,听到他的名字我就多留意了一些。” “过耳不忘。”这太厉害了。 赵令月直感叹他真不愧了“神童”的称号,细心又聪明,这样的人若是出不了头,那老天真的是太不公了。 春景倒是不卑不亢,很是淡定。 “晚上吃饭了吗?”赵令月问。 冯之邶的帐目在后面,他都看到了,说明他是把整本帐目都看完了,只一个晚上,定是没有时间吃饭的。 果然,春景没吱声。 赵令月转身叫了禾穗去准备宵夜。两人又把账上的诸多疑点给抄录了下来,刚抄录好,宵夜也准备好了。 用过饭,已经亥时。 赵令月自然也就没有再走的道理。 春景这样的坦诚,倒是让存心试探的赵令月觉得自己太过小气。这也让赵令月心中燃起来了一丝希望,也许春景真的可以跟她好好的过日子。不过这个想法刚一产生,就被她自己否决了,怎么可能。 第二日,赵令月很早就起床了,她心里装着事,想赶紧去一趟容亲王府。 春景倒是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等到赵令月都穿好衣服了,他才醒,他一手撑在床边,满头青丝垂在身侧,有些刚睡醒的迷糊。 他发呆了片刻,想要起身,却被赵令月制止住了。 “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吧,我去一趟皇姐那儿,回来一起吃早饭。” 他脑子有些不灵光,只说:“我想喝豆浆。” “知道了,我顺路给你买回来。”赵令月走到他跟前,轻轻抱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出了门。 春景嘴角含笑,心里知道自己已经消除了赵令月的大部分猜忌。 赵令月到了赵明珠府上的时候,赵明珠才刚起床。没想到她这个皇妹一大早儿就给她带来两个好消息。 “我还说呢,方天正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方院长一直都没有出面,原来是过世了。老五的人一定是想等着给方天正定罪的时候再把这个消息放出来,到时候陛下顾念旧情,十分有可能网开一面。” “我猜也是,皇姐要早作打算。” 赵明珠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这本帐,皇妹是如何发现这账上的问题的?” 赵令月自然是不会把春景供出来的。 “我听青岭说的。”她又把春景说过的话对着赵明珠重复了一遍。 赵明珠拍案叫好:“真看不出刘青岭竟是个俊才。” 赵令月笑笑,没吱声。 回去的时候,也才卯时中,道上行人甚少,只早餐摊子支了起来。 赵令月也没让侍从帮忙,亲自跑到卖豆浆的早餐摊子跟前。 老板娘一听说要带走一份豆浆,立刻找出了一个专门外带豆浆的器皿出来,器皿做的很巧妙,既能保温,又不会洒出来。让人不得不感叹果然是皇城根底下的早餐摊子。 正在等老板娘装豆浆之际,赵令月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定睛一看,还真是安金暂,但见安公子躲躲闪闪的走进了一家店铺,行踪很是诡秘。赵令月抬头去看那店铺的招牌,上面篆书三字:金石斋。 这位安公子不是跟随端王去泰山祭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