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其实并不是懒散,而是胆怯。 她害怕失去自己当下拥有的一切,故而处处示弱,将自己伪装成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纨绔,只是为了躲避攻击。因为她知道,光有钱没有权的她,轻易不会成为斗争中中伤的目标— 只要她不是富可敌国,谁会杀一只会下蛋的鸡,呃不,会赚钱的她呢? 当然有,比如那位皇后,早看她不顺眼的她师姐。皇后夺取我娘的所有,凭着她女人的直觉,对我娘存在的危机感。 我娘这点扮猪吃虎的技俩,骗得过世人,骗不过敌人,何况那是看她长大的师姐。 但其实,我娘从没想过当第一。 她对第一有着深重的梦魇,自知枪打出头鸟。 我外祖母传给她大笔财帛,她做生意赚了不少,又怕外祖母家同样经商的兄弟叔伯们嫉妒,便假装任他们教唆,染上了赌瘾,将赚来的银子又输了不少,老老实实坐在第二第三第四名的位置。 其实她也喜欢赌,不过她更喜欢赢。 她输的是银子,却喜欢赢旁人身上的小玩意儿,因为她对古玩玉器是真的喜欢。还有便是,旁人身上的贴身物件,常常是身份的象征,关键时刻可以用来陷害于人。 我娘除了钱,还有广结的人脉,用来保命的把柄,以及她独辟蹊径的智谋。 这些更值钱的东西,她存着存着就太多了,而她又太抠,很少舍得花费,除非真惹怒了她。 那位师姐皇后,不仅夺走她的家业,还杀了她看重的实为亲友的仆从,当了多年软柿子的我娘,不硬气一回好像都说不过去。 于是她硬|了,很硬很硬,非常极其以及十分恶劣的硬。 她甫一回京,公主府都没回,换了公主正装,拿着御赐令牌,直接闯到了朝堂之上。我外祖父乐不可支,连道我儿终于开窍,懂得正面强攻了。 据说当日长公主面上伤痕累累,犹在滴血,却面容冷峻,站如青松,声如玉碎。她陈词掷地有声,人证物证俱全,更有部分朝臣附和,字字剑指皇后母家杀人放火、夺人钱财。 长公主当着满朝文武,一字一顿地说,竟不知皇后娘娘如此狠毒,不过因一桩陈年旧事,就要将臣妹赶尽杀绝!! 皇帝舅舅眉头皱得死紧,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我娘要说的不仅是她所遭受的,更有皇后母家贪赃枉法的一切。彼时他虽有了打压外戚的心思,却知道时机未到,不能打草惊蛇,只得装作维护皇后,喝止我娘,道:“够了!” 我娘当时大概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火冒三丈也不嫌多,又也许是一颗心寒凉了彻底,再也没有思考的力气。她双目赤红,闻言面沉如水瞬间变成龇牙咧嘴,她当着满朝文武顶撞她的皇兄:“不够!” 皇帝舅舅颜面扫地,正欲发火,却看见她满头满脸满脖子的新伤,不自觉便软了口气,哄道:“可以了。” 我娘不知死活,梗着脖子,宁死不屈:“不可以!” 皇帝舅舅无奈,只得挥手退朝,把伤痕累累的我娘拖到了内殿,试图教育一番。 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皇帝舅舅轻抚我娘额上一道长长的鞭伤,口气终于带了薄怒:“她竟敢这般对你!” 我娘双手握拳,浑身颤抖,咬紧牙关,吃人的心思都有。皇帝舅舅知道不能再刺激她,替她止了血上了药,取了冰袋敷她掐出血的手,最后摸摸她的头。 我娘无动于衷。 皇帝舅舅无奈,只得搂她入怀,一下一下顺着她后背,这才见她慢慢闭上眼睛,以一种依赖又疏离的姿态,沉沉睡去。 皇帝舅舅叹气,心道不是我不帮你。 我娘回到公主府,看见我爹坐在门槛上等她,一瞬间想笑一瞬间又笑不出来。 我爹拍拍她的肩,说都丢了些什么值钱玩意儿? 我娘苦笑,指指自己的脸。 我爹就笑得开怀,道你的脸恐怕最不值钱。 往常我娘被奚落必要踹他一脚,可这时她只是低着头,慢慢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看到,我爹在她背后,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他从没见过我娘这般挫败的样子。 她永远都是:我输了,但我愿意,我高兴也是一种赢。 她做着局外人的时候,优哉游哉,输赢不论,看戏自有乐趣,出戏也不伤身。只有伤及自身的时候,才会狗急跳墙,摘下伪善温顺的面具,甚至带点同归于尽的决心。 我娘呵,当她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她便不再胆怯,也不再惜命,露出她赌徒亡命的本性。 其实她所求的,不过是逍遥二字,并不想为任何人任何事破坏自己的心情。 可她又有自己的骄傲,如若有人夺走她珍视的东西,命都快没了,那么逍遥算个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