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上轻轻叹气,“孤的傻女儿,你在他心中,又哪里比得上他愿意舍身换来安宁和平的故国?他待你虽好,却也还不了你对他的万分之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就不要再执着了。” 我心头一窒,抬头道:“那么父君呢?父君为什么就能心甘情愿的为母上舍弃自己的才华?” 母上拂袖,不悦拢上眉头,“你竟敢拿他与你父君相提并论!” 我颓然垂首,“母上为什么就觉得,行止他对我比不上父君对您呢?” “他以什么立场来对你?你们立场不同如何站在同一个地方望向同一个方向?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成立的命题。昔日诸咎以六座城池许孤暗中取他性命,是你救走他坏了孤的大事。在凤凰台你表面招揽各色美男子借以掩护保护他,却以为孤看不明白?孤放任了你们近十年的感情,权当是给你找个玩伴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要留他与你并肩不成?” 我眼见着母上眼中杀机渐浓,慌乱的俯身,“儿臣……不敢。” “你对他有情,是因为你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他。他对你,却只因你情深不可负。里头有几分回应,有几分权衡利弊,又谁能分晓?罢了,苏相一心要护他们家的脉息,孤也不会很快就大肆操办,你回去吧,此事暂缓。” 我头仿佛在轰轰的响,木然的站起来。 “糖豆儿,你素来听不进孤的话,你去找你父君,看他是否和孤想的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凤凰台的,菩提和我说话我都没有听见,只是摆手让她不要吵我。 我需要静一静。我真的需要静一静。 情深……不可负……吗? 我怔怔的坐在窗前,竟然被这几个字打击得回不过神来。 夜里,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见月下梨花,行止回眸浅笑,对我说:“是的,缱绻,我知道,你喜欢我,我都知道。” “行止,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你那么喜欢我,我当然也喜欢你。” …… 不,梦是反的。梦只是心事的反照。我只是睡前一直在想这件事而已,这个梦什么意味都没有。 晨起,我坐在榻上,长发披散,怔然出神。 菩提知道我昨晚的异样,小心的进来,有些察言观色,“殿下,棣棠翁主在外边。见吗?” 大概是我昨晚说谁也不要打扰我,谁都不见,菩提才有此一问。 “棣棠?”我心头一动,思绪翻转,“叫她进来。” “姐姐!你总算忙完了,我好久没见你了,想死你了。”棣棠人没到娇滴滴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话音刚落便来到我身边,毛茸茸的脑袋挨过来撒娇。 棣棠依旧穿着她素爱的鹅黄色衣衫,只是换着各色精美的绣花。今日的这身肩头绣着流云飞燕,夏至已过,浅紫色轻纱批帛垂在她柔嫩的肌肤上。 她并不是纤瘦的姑娘,但是看着也不胖,增一分减一分都不好看。最有活力的是她的眼睛,时而水汪汪的惹人垂怜,时而轱辘轱辘转着俏皮机灵。 “又有什么事求我,一大早便过来了这么乖?”我见惯了她这一套,显得有点无动于衷。当然了,也不看看她这些功夫是跟谁学的。 “姐姐怎么这么想呢,我是真的真的来看姐姐的。”棣棠竖起手指发誓的模样。 “苏白墨最近也不会上我这里来了,你想巧遇是巧遇不到了。”我边说便看她的神色。 “哼,姐姐不要跟我提那个木头人。”棣棠娇俏的哼了一声,将脸别到一边。看来,口嫌体正,还没有真的放弃。 我笑道:“怎么不是要水滴石穿,飞蛾扑火吗?才一次就打退堂鼓了,可见他到底也不怎么上你的心,我早劝过你把眼睛睁大一点,再找找看别的男子。” 棣棠委屈道:“我倒是对他上心呢,可他不解风情又有什么用?我最近因为他茶饭不思,又生他的气,又觉得不该生他的气。真的是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所以来找我诉苦?” 菩提和宝橘带着伺候盥洗的宫女进来,我一边梳洗一边听棣棠絮絮叨叨。 菩提为我梳头,棣棠边站在铜镜台旁斜靠在墙上给我递戴在头上的首饰。 我摇头,“今儿不去上朝,不用这么繁复的。”我随手指了一个锦盒,“你把那个递给我。”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组玉的华胜,这两天菩提才从我装首饰的屋子里挑出来放着。只见大的小的作规律分布的薄薄玉片如蝉翼般透明,温润的光泽修饰了我光洁的额头。 淡扫蛾眉,轻点檀唇,菩提手巧,简单几下就点亮了我的面庞,一扫纷芜情绪带来的阴霾。 “姐姐,我好喜欢你的眼睛,还有嘴巴,嗯,鼻子也好看,甚至连眉毛都像神仙给你专门画的!”棣棠蹲下来,一只胳膊撑在铜镜台上连连感叹。 菩提非常会说话的道:“翁主您也很好看啊。” 棣棠开心的笑了,“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啊,跟姐姐比起来就逊色了。” “你放心好了,苏白墨不是只看脸的人。”我笑着打趣她。 棣棠捧着脸颊叹气,“唉,他就是太清高了,倒希望他看脸,我还有胜算,知道怎么出手。” 我扶了扶她的肩,“不要泄气。之前是时机不对,这次我再帮你一次怎么样?” 棣棠两个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真的吗?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我唇角一勾,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呀,只负责美美的出现就好了,我负责帮你约他,这次你们再好好谈谈。” 棣棠兴高采烈的回寝宫了,我手里玩着一束头发,发梢在手指上缠绕又散开。 “殿下这样做,不会又将苏白墨给得罪吧?好不容易您二位和缓了些。”菩提担忧的说。 我轻轻笑了笑,“得罪了最好。” 既然我不能强硬的拒绝,那么,就让他亲自来拒绝好了。母上的旨意之前,苏长史与棣棠翁主的纠葛,闹得人人皆知才好。他若对我从此形同陌路,就更好不过求之不得了。 临津阁放榜后,果然是慕昭夺得魁首。这个消息我并不意外,在苏白墨的属官送来榜单给我过目的时候我趁机便跟他说:“前段时日辛苦了苏大人,你去替我请他夕暮时分到华林苑的金玉堂赏昙花。就说本宫会等他一盏茶的时间,过时不候。” 苏白墨会不会来,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过呢,我做事从来不需要十成的把握。只要我要做,我只需要开始,其他的看过程。不行拉倒再找新的方法。 金玉堂的昙花是真的要开了,不过我并不打算和苏白墨一同观赏。夕暮时分,斜阳熔金,宫苑内洒上一层朦胧的色彩。白日的阳光蒸熟了满园的花香,在这时刻散发出馥郁的香气来。宫人们被驱散,只听得到风从沿廊下的灯笼经过灯穗上系着的玉佩响动的声音。 青衣楚楚的身影逆光而来,乌发一丝不苟的束在玉冠中,露出的五官更显得清隽高洁。我按捺下 心头一丝闪过的愧疚,浅笑着靠在亭子的栏杆上看着他慢慢走上台阶。 “你时间掐得正好。我说只等你一盏茶的时间还真的就来晚一盏茶的时间。是为了显得你比较骄傲吗?”我不用他打招呼,先就开口。 他却并不争辩,居然抬眸看着我说:“是。” 我微微讶然,听他轻轻说道:“臣觉得自己不该来。” 我不语。 他眉头微蹙,神色间似乎有着淡淡的懊恼,“可是臣并没有给回信,也并不想做失约之人,故而迟了些。” “我又不是什么虎狼豺豹,至于嘛。就是赏个花。这个昙花的品种极其珍贵,普天下只有金玉堂有一株,剩下一株在伯贤的侯府上。你看,马上就要开了。” 我指着栏杆下的一株茂盛的昙花,绸带般张扬的墨绿叶片中,好几枝花苞如少女含羞一般掩映其中。 “为什么……” 苏白墨话还没说完,棣棠就从我身后的回廊过来,“姐姐!” 她配合得很好,一脸的天真烂漫,并且看到苏白墨的时候有意外又有些羞涩,“苏大人也在啊。” 苏白墨的嘴唇慢慢的抿了起来,疏离而有礼的和棣棠问安。 我呵呵笑着,“棣棠来啦。我也邀请了棣棠,这好花难得,当然要多一点人看比较开心咯。” 苏白墨沉默的看着我,神色淡漠了起来。 菩提这时正好过来,按照我吩咐的说:“殿下,神官大人有急事找您。” “啊,是吗?”我神色疑惑,有些歉意的起身,“月夜一般不会差人寻我,我想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我这边过去很快可以回来的,你们俩先在这里等花开吧。” 我自认为非常行云流水的一通话,刚说完便转身要走,手腕一紧,我惊愕的回头。 苏白墨拉着我的手腕暗暗用力,我吃痛的去拨开他的手,瞪他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