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墨仿佛回过神来,被沸水烫伤一般的松开手后退两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自觉伸出去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我和棣棠,一丝苦笑浮上他的嘴边,继而是汹涌的波涛在眼眸深处翻滚。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这样吗?”他的语气压抑着,手掌心紧紧捏着衣袖拳着,似乎下一瞬就要爆发。 他这样的模样是我多少可以预见,以前也并不是没有惹怒过他,然而这次我忽然有些害怕,似乎真的做了一件伤害到他的事情。我知道他会生气。可是,为什么他生气的神情里更多是一种悲哀感? “啊?没有啊,我不是说了很快就回来吗?”我还是继续演好我的戏份,表情是一脸的诧异。 “够了!”苏白墨情绪到了临界点,忽然抬高了音量,“是我自轻自贱,居然来赴约。你还是那么善于践踏人心,我怎么就忘记了呢?” 棣棠被他唬住了,悄悄靠近我,“姐姐,苏大人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棣棠,对不起了。往后,你要得到他的心我用别的方法帮你,这次就先帮我吧。 一阵暗暗幽香忽然在我们四周蔓延开来。我们都本能的向花源看去,硕大雪白的花朵迅速的在昏黄的光线下舒展开腰肢,一层一层张开来,美得仿佛梦境中才有的花。 “今后,请殿下高抬贵手,井水不犯河水。” 苏白墨咬着牙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身影消失在漠漠夜色中。 只可惜了这盛世昙花。 我阖上眼眸,深呼吸一口气。真累。 “姐姐,苏大人就那么讨厌我吗?”棣棠一头雾水尚未回过味来,怯生生的带着哭腔问我。 “我想,是他讨厌我吧。对不住了,看来是我连累了你。”我拍了拍棣棠的后背,轻轻拥住她。 棣棠摇头,孩子气的说:“我决定了,他讨厌我,我也讨厌他,就这样决定了!姐姐也不用稀罕他,咱们还跟小时候一样,跟他势不两立。” 我轻轻一笑,“好啊,说到可要做到哦。诶,我给你讲,这次临津阁上我物色到了一个俊秀书生,要不介绍给你认识?他可是这届的魁首,长相上也是最出众的!年龄较苏白墨更与你接近,不会像他那么古板。” 棣棠抬头,“真的?”刚说完又马上颓丧,“算了,姐姐,你先让我缓一缓。” “好。我给你留着。”我安慰着她,目光落在寂寞盛开的雪白花朵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要守护什么,便要有取舍。这是我的选择。 苏白墨与棣棠翁主的纠葛不日便在宫闱中悄悄散开。菩提帮我做得不露痕迹,消息自然顺理成章的入了母上的耳目。 她对棣棠给予了尊贵的地位和待遇,但是也像对我一样疏于情感方面的沟通,她这下才忽然一下惊醒了,棣棠也已经是个怀春的年纪,待嫁的大闺女。 她对棣棠给予了尊贵的地位和金枝玉叶的待遇,但是也像对我一样疏于情感方面的沟通,她这下才忽然一下惊醒了,棣棠也已经是个怀春的姑娘,待嫁的大闺女。 她无疑是个不太称职的干娘,好在她是个称职的女帝,两两功过相抵,倒也使得她身边的一干各种闲不住找事做的臣子们开始为她出谋划策将关注落在了棣棠身上。 棣棠翁主的身份并不是皇家血脉这个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可她又决计不能随便的嫁了。但鉴于这个身份可高可低,有些喜欢权衡利弊的家族迟迟不肯伸出请嫁帖。 苏相家风正统,而苏相一直是反对自己的孙子入未来皇夫的人选名单的,大家伙们便两边不得罪的开始转了风向,说棣棠翁主和苏白墨也是不可多得的一对良缘佳配。 苏相老爷子忽然也顿悟了,女皇成天家惦记自己的孙子当女婿,惹得自己成天愁,生怕这嫡子嫡孙进了宫去。这若是当个干女婿,对女皇来说也没有损失,一样算作是苏家的势力归附于帝家,两全其美啊。 老爷子心里一亮堂,摸摸胡子便顺着同僚们说话的口风摆谈了几句。大家心领神会,便更加你添一把柴我加一把火,共同合作把这桩事摆上了台面。 事情按照我的推波助澜下发展着,母上终于在数日后唤了棣棠和我到她那里去喝茶。 “棠儿今年多大了?”母上在华庭水幕旁设帐,温煦的笑问棣棠。 棣棠甜甜笑道:“回陛下,棣棠十五了。” 母上掐指一算,“岁月如梭,孤真是觉得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岁月啊。转眼你和糖豆儿都长这么大了。” 母上和棣棠说话的方式要比我和缓很多,例如今天她就开场了很久,通常对我都是开门见山的比较多。 我吃了一口点心道:“母上你好啰嗦。” 母上白我一眼,招了棣棠坐到她跟前罗簟上,携手问她:“孤听说你倾慕苏相的长孙苏白墨,可有此事?” 棣棠一惊,又一羞,含嗔带娇的说:“殿下……您别取笑棣棠了,棣棠才不稀罕他呢。” 母上怎么会看不出棣棠的女儿态,了然一笑道:“看你这模样怕是真的了。” 棣棠绯红着小脸,轻咬下唇,“可是他,他不喜欢我呀。” 母上将目光移向我,我连忙道:“也不喜欢我。” 母上冷哼一声,“这苏家还真是好高的门槛,招为凤君的话,苏相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肯,怎么孤的棣棠翁主也配不上他孙子吗?这也不成那也不愿,这越国还有他苏白墨能看得上的女子吗?” 我垂首窃喜。母上的性子固然如此,苏相的态度也帮了我天大的忙。 棣棠劝母上道:“陛下您别生气啦,棣棠还小呢,不着急的。” “小什么小?你姐姐打小就立志要筑凤凰台纳美男,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日夜笙歌左拥右抱了。” 我捧着一杯茶刚喝下去半口,闻言“噗”的吐到一边,菩提连忙递了丝帕过来给我擦嘴。 “孤说错了?”母上挑眉反问。 我赔笑道:“母上所言极是。” 母上不理我,问棣棠,“回答孤,这苏白墨可是你真心想嫁之人,不是一时玩闹?” 棣棠心慌慌的,怯生生道:“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母上当机立断的说:“是就是是,哪来那么多可是,孤今日是要弄明白你的心意。你是孤的干女儿,孤又是一国之君,你的亲事孤当然要做主。你先下去吧,孤合计合计。糖豆儿留下。” 棣棠叩谢离去,我维持不动声色的状态。 “你对这事怎么看?”母上浅尝了一口凉茶。 “嗯……不如母上召见一下苏白墨,问他的意思?” “他好大的面子!”母上哼了一声,凤眼斜挑,哐当放下茶盏。 “既然母上已有主意,又何必问儿臣的意见?”我笑得十分的乖巧。 母上身子一歪,茗春便领会的轻轻扶着她靠在橘花八宝云锦的引枕上,然后默默在旁边摇着扇子,水袖生风,姿态秀雅。 “你心里头打得什么算盘,孤清楚得很。”母上抬手撑着额头,微微阖眼。 “母上这可折煞儿臣了。棣棠的心意岂是儿臣能左右的呢。事实如此罢了。”我沉着应对。本来就不指望全然的瞒过母上的法眼,但是我也绝对不会正面承认。 “孤要好好想想,你也回去吧。” “是。” 我依言退下了。计划至少成功了一大半。 心头压了几天的大石头卸去了大半,我回到凤凰台,换了行动方便的随常衣裳后问菩提,“行止他在忙什么?” 菩提抿嘴笑道:“殿下可是想起公子楚了,这些时日都没有问过我,我以为殿下怎么了呢。” 我讶然,“我有好几天没见他了吗?” 菩提点头,“殿下一直忙于朝政还有棣棠翁主的事情。” 我失落道:“我不去找他,他便也不来过问我的事吗?” 菩提斟酌道:“或许公子楚也知道殿下繁忙,不忍打扰吧。” 我摇头,“大概是习惯了我随时都在左右,一时不在反而清静吧。” 菩提犹疑的看着我的神色,“殿下今儿是怎么了?陛下那里也顺顺利利的,打消了陛下赐婚的念头,该高兴才是。” “那只是应急之策,一时的应对而已。终究无法长久。”我坐在榻上,手指在玉榻上划着圈圈。 菩提识趣的不再开口,她知道行止的归期这一事是凤凰台的禁忌。 晚上,我约上小虾去找月夜喝酒。小虾这人不是爬墙就是爬树爬屋顶,这次他就用他的轻功把我们俩带到了树上,一起喝得叽叽歪歪。 我笑小虾肚子穿了个洞还这么嗜酒。他却笑答自己专门有一个肚子就是拿来装酒的。这一个恰好没坏。 月夜喝酒的动作十分撩骚,嫌弃的看着我俩说:“你们两个粗鲁的俗人能不能别来我这里喝酒,留我一个人风雅清静一点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