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密报是关于楚国境内的事,朝中的些许动向,还有民间的一些大事。其中有一条很引人注意的是多次提到了新任令尹的足智多谋,政绩斐然,使得原本因为楚王诸咎推行酷吏而长年人心惶惶的国都有了良好的转机。 根据楚国的传统,令尹一般都由贵族担任,而且还多是国君的兄弟子侄。 我阖上玲珑匣之前又看了一遍密报的小字内容。 楚令尹,公子景行,惠王嫡子。知人善任,宽仁远度,睿哲博闻,有雅量,美风仪。 母上叫我接手密函,自然是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或者说她根本知道,我足够强悍,或者说要想做一个心如玄铁的君王,只能靠千百遍的淬炼才能有朝一日做到百折不挠。 景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夜无眠,灯花坠落,星辰点点。 *************************************************************************** 又落了一夜的雪,吹了一夜的北风,早起我在被子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寒风凛冽。 我打了一个喷嚏,菩提闻声便立刻进来数落我,“殿下定是昨日贪玩出了一身汗,又在外面乱走吹了寒风。蓝都尉到底是个男人,在这些上头没有注意到。” “得了吧菩提,阿翎已然很啰嗦了,再被你这么培训就要变成婆婆妈妈跟你一样了我就不活了。”我忍不住吐槽。 “是了是了,殿下如今嫌弃菩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宫里菩提也没法呆了。殿下喝完这姜汤菩提立马走人。” 我捧起白玉盅笑嘻嘻道:“好菩提,姜汤我喝,你人也别走,好不?我逗你玩呢。” 菩提打从鼻子里回了我一声“哼”。 我一口灌下去热辣的姜汤,抚了抚心口,笑道:“哎,我给你一个好差事,你去神宫给月夜送年礼好不好?” 菩提两眼一亮,满脸娇羞,“这年礼早备下了,殿下整日在外面闲逛,还怕您忘了呢。” 我笑得眉眼弯弯,“哪敢啊,月夜到过年就是宫里最尊贵的人,他是要主管祭祀的,我哪敢耽误他啊。你快带人送去吧,说我回头等他忙过了再找他玩。” 菩提瞪着我,我便从善如流的改口,“便找他商谈要事。” 果然,菩提领了这份差事,整个人身轻如燕的飞走了。 这女人啊,就是得哄着。 宝橘给我梳洗妆扮后,外间传话说浣花求见,我放下吃了半口的粥,“叫他进来吧。” 浣花喜穿红衣,今日却一声素净,显得他本来惊艳的面孔换了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于眼波动处便可让人心潮澎湃。 “浣花请殿下允我出宫半日。”浣花比较任性,跟我说话向来直来直去。 他不愿多解释的东西我一般也不愿多过问,便欣然道:“好啊。半日够吗,要不要给你配车马?” 浣花看着我,凝重的脸上多了一些温顺,“不用。殿下不问我去哪里做什么吗?” 我搅动粥碗想了想,“你入宫以来从未求过我什么,想来是重要的事吧。你不说我便不问。” 浣花平静道:“今日是我娘的忌辰。” 我手里的动作停下,看了看外面的风雪。 蓝翎告诉过我浣花的身世,他是不能随便让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的,祖宗三代起码要调查清楚。 但是对浣花的所得却不多,只知道他之前是在一户乡绅家当书童,后来得罪了主母被卖给了人伢子,最后辗转了几个地方落到了南风小馆,被苏白墨安置起来,直到遇到我进了宫。 这些只是后来,而从前又是如何? 这孩子,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失去母亲的吗? “殿下不必觉得我可怜。我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浣花扬着下巴,一副无所谓的语调,“我对于她的记忆也非常少,只知道她把我带来这世间受了许多苦自己却先走了,这样一个举家团圆人人欢喜的日子里她还这么没有眼力的死掉,如果连我都不记得她就更没有人记得了,所以……” 我看着他固执的模样,过去将他拥在怀中,下巴靠在他瘦削的肩头。他身量又抽高了不少,比我高了许多,但还是清瘦得很,依然还是个柔弱的少年。我能感受他身子僵硬了一瞬又放松下来。 “傻瓜,你何必非要这么说呢?”我不紧不慢的拍着他的后背,“你一定,时常想念她吧?” “我才没有……”浣花倔强的话说一半便没了声音,许是无法再自欺欺人。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过我的人。”半响,他的声音清冷的响起。 我松开浣花,抬手抚了抚他的眉,“浣花,会有人替她继续爱你的。不要难过。” “殿下你不能是那个人吗?” 我看着他坦率的样子摇头,“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爱。浣花,我没办法骗你。” 浣花垂眸,眼中水光潋滟,过了一会儿满含痛苦的看着我,“殿下,你还没有忘了他,对吗?” 这世间,大概唯有浣花还会在我面前谈论起他来。然而我并没有坦率到足以可以谈这件事。 “谈你的事吧,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他没有拒绝,我便当他是答应了。 浣花和我坐着马车来到了城郊,令我意外的是那里并不是她娘亲的墓,我看见的却是一处别致的小院落。 “殿下你听过金屋藏娇的故事吗?”浣花幽幽的开了口。 我和他并肩伫立在寒风空地中,鼻尖很快就红了。 “知道啊。我小时候就听过了,所以还立志要筑造凤凰台广纳天下美男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浣花轻轻笑了,“果然是殿下才能想出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讲了一个不算新奇的故事。 原来浣花的娘是一个农户的女儿,模样的话比着浣花如今的相貌也知道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在那片贫穷的村子里,美貌而贫穷自然是要招致祸端的。 果然呢,农户被逼债,姑娘就要被抓去抵债,这时候从天而降了一个公子哥救了她,帮他们家还清了债务,还安置了这一处院落给他们家居住。 不管是情投意合还是顺水推舟,总之两个人一来二去处对了,后来有了个小男孩。这本该有的美满生活直到一天小男孩名义上的祖母祖父杀上门来戛然而止。 我举得这些听来分外耳熟,与我所看的话本并无太大区别,我想我已经猜到故事快要收尾了。 原来公子家里已经有妻子了,并且高贵的出身使得妾氏的身份也无法包容,执意要让公子哥将他们母子送的越远越好,不管是经历了怎样的争取,小男孩最后跟母亲流离失所,那个应该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娘亲死的时候没有办法安葬她,我才五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她带走。如果说人会存有执念,我想这里一定就是她的执念,来这里祭奠她,她一定能够找到我。” “这是,你们曾经的家?”我大概听懂了,满心的苍凉。 “如果查找这家的房产买卖明细,你是可以找到你家人的。” 浣花讥诮的笑了,“家人?为了家风名誉就拆散别□□儿的算什么家人?他们也配?” 我的心一沉,“你已经查过了是不是?” 浣花默不作声,沉默得可怕。 “是苏相……是不是?你的祖父。” 我说出来的话被寒风吹得断断续续的,却清清楚楚。 “你可能长得更像你娘亲。你看起来和苏白墨一点都不像。这是他为什么保护你的原因,觉得自己亏欠你的原因吗?” 浣花倨傲的抬起下巴,“他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他便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我娘因为出身低贱,便连苏家的大门都不许进,我也只能沦落流离。可笑世人还认为,苏门清贵,家风传世,真是十足的大笑话。您说,如果别人知道,堂堂苏相还有一个这样的孙子,会怎么说?殿下您也知道了实情,您又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