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苏览,苏相唯一的儿子。”我看着浣花,慢慢的说:“他死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时候苏白墨是我的死对头,但是他在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宫里念书。母上命我代她去苏府祭奠,我才知道,他父亲病逝了。那是葵丑年,我九岁的事情。算一算,就是你们出事那年吧。浣花,你父亲不是没有去救你们,是他救不了你们。他死了。” 浣花眼眸黑沉沉的,凄冷的笑了笑,“他本就该死。不能负责,就不要招惹。他既然有一个举案齐眉的发妻,又为什么对着另一个女人山盟海誓?他死了,风光大葬,牌位立在苏府的家庙里,我娘呢?她做错了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 “她得到了你。她一定曾因为你,做过最幸福的女人。”我抬起手指,拂去浣花眼底盈盈的泪水。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苏相也承受了。你便原谅他们吧。” 浣花拂开我的手,语气冰冷,“殿下你果然还是站在他们那一边。” 我不知如何回答。 浣花猛地将我一把抱住,只听他几近急切的说:“殿下,你不会和苏白墨在一起的,对不对?我不能,不能让他拥有你。他拥有一切我不能拥有的,那么,他就更不能拥有你。” 我有些讶然失笑,拍拍浣花,“你胡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跟苏白墨在一起啦。” 浣花松开我,面上带着些些挑衅的神情,眼里的笑妖冶又凄凉。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赫然发现苏白墨站在那里。白雪皑皑,他似翠竹一株。青衣楚楚,似折不了一冬傲骨。 他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怅然,却只是转瞬即逝,片刻便恢复成他惯有的冷静自持,对浣花道:“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接近殿下,我心中只有社稷,并无儿女情长。” 浣花不置可否的冷冷看着他,“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又与你有何相干?至于你心中如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深感紧张,“喂,你们俩不要一碰头就这么剑拔弩张好不?” 浣花拉住我的手,“殿下,你是来陪我祭奠我娘的,请让闲杂人等回避。” 好一个闲杂人等。 我眉毛动了动,小心的扭头看了看苏白墨。 我现下觉得他的脾气真的好到爆,以前他可没这么能忍。我忽然觉得这其实是苏白墨体贴的一面。至少在这样的日子里,他需礼让三分。 苏白墨默默的后退,转身背对着我们。 浣花拉着我走到开阔位置,蹲下身堆雪为香,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然后将袋子打开放在雪堆旁。 袋子里装着的不过是寻常的花生酥。 “喜欢吃这么普通的东西,大概真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吧。”浣花淡淡的嘲笑道。 真是一个别扭的孩子。明明什么都记得那么清楚。 浣花对着雪堆出神,直到我打了一个喷嚏。 苏白墨和浣花都同时看了过来。 “抱歉。”我揉揉鼻子。 浣花起身,整理了下身上雪,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苏白墨道:“路上冷,去屋里坐坐吧。” 我诧异,“屋里?” 苏白墨目光指了指小院的方向,“这里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一处房产。过去我并不知道,后来因为一些事做了一番调查……进去吧。” 苏白墨自己在前面带路,我看着浣花,推了推他,“喂,回你家看看吧。” 浣花神情恍惚,只被我拉着下意识往前。 苏白墨轻叩大门,一个褐衣苍发的老仆过来开门。我大概扫了一眼他的年龄,心里琢磨着这古朴的大门和他谁更沧桑一点。 我从浣花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从遥不可及的过去慢慢袭来。那些属于孩童时代的印象正与面前的景物重叠。 那时的母亲父亲也正透过岁月斑斓向他招手冲他微笑,仿佛时光未走远,而他还是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小孩童,只要靠撒娇和装哭便能要到全世界。 浣花忽然顿住,大声质问苏白墨,“你让我来是想做什么?” 苏白墨转身,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面前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却也是最恨他的人。 他对他的情绪呢?是接纳?是悲悯? 他看了看我,“我只想让殿下暖一暖身子再赶路。” 额,我觉得他装无辜这一招是跟我学的。 非要我评价的话,嗯,可以客气而不失公正的给三个字:还不赖。 浣花像是用力打出的一拳落在了棉花堆上,顿时泄气。 他一贯在苏白墨面前都是上风占得多,现在得让他明白,那真的是以前人苏白墨谦让的。 这一点我是深有发言权。毕竟,论谁与他斗智斗勇的时间长,还得推区区在下为首。 这处两进的院落不大却很清幽,屋宇的设计十分雅致,处处体现着旧主人的艺术欣赏水平。只是如今堂前燕儿不知何处去,阶下垂柳也落尽黄叶,没了人气,再美也只是一个空壳子,徒留怅惘罢了。 “这个地方收拾收拾就可以住了,这样放着可不可惜啊,苏卿家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宅子?” 我没话找话,制造一个和谐氛围。 苏白墨毕竟是主人的姿态,带着我们到一个暖阁内坐了,老仆过来吊了一个炉子,下面再放了一盆炭。 等到炉子里的水滚了,茶一沏上,清香四溢,满室暄然,人就更不想去面对外面的严寒了。 我捧着热茶感叹,“天寒地冻的,觉得人间至味不过如此,简单一杯清茶,三两好友清谈,你们说是不是?” “……” 静默。 我怒了,“好歹我也是堂堂的储君殿下,你们能不能听我说话附和两句?” 浣花却被我逗笑,道:“殿下,人间清欢不适合您,您是越国最艳丽的海棠花啊。” 我转着手中的杯盏暖着手道:“也对。我呢,最适合的是月下饮酒,花中醉眠,丝竹管弦,美人无边。” 苏白墨瞥了我一眼,适时的扫兴说:“幸而殿下是个女子,否则必然是昏君无疑。” 我忿忿道:“你当然该庆幸我是个女子,否则早就治你数不清的以下犯上之罪,抄你十遍八遍家。” 苏白墨置若罔闻,低头饮茶。浣花瞧我与他斗气唇角微微勾起,我瞅他一眼,他又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久要到京兆尹处就任,这边越发没有时间打理,殿下看着喜欢,偶尔过来坐坐,我也叫人收拾出来,也不浪费了这个地方。” 苏白墨淡淡的来了一句。 我十分心领神会,欣然应道:“好啊。” 他在哪里就任关这个屋子什么事?苏家堂堂世家,还缺人手打理个老宅?他这是要借我的手把浣花请回来,把家还给他。 我对浣花道:“到时候春天到了,我们在这里搭个花架子,你看,这原先的支架还在呢。老在凤凰台带着憋闷的慌,你陪我出来小住,怎么样?你说种个什么花好呢?” “紫藤。” 浣花先是愣着,后来听我越说越细忍不住答道,眼底有些痴痴的梦幻。 苏白墨不是很认可的表态,“紫藤招虫子。” “你管我。”我自然的与他作对,兴冲冲的盘算:“紫藤呢需得是老根,我回头去找伯贤问他讨一株来,也是便宜的很。干脆直接让他家的花匠过来给我们打点好。” 浣花面上的冰消解的些许,神情有些向往的看着门外的院落,似乎在畅想春日花开的情景,也或许他曾已将那样的风景刻在脑海藏在心间,如今只是回味。 “殿下今日出来的久了,菩提姑娘怕要挂念,早些回去吧。”苏白墨起身道。 “嗯,也是。”我不得不听从他这个善良的建议。菩提大法真是深入人心。 浣花有些失神,最后跟着我们慢慢走出这个宅子。 “这里原先叫做什么名字?”走到外面我忽然问。 浣花似乎是不记得了。 苏白墨道:“出岫园。” 我点头,“白云出岫,倦鸟知还的意境。定是苏览取的了。” 想了想,转身对浣花,“原来你娘亲叫阿秀。” 浣花怔然的看着我。 “怎么?不是吗?” 浣花两眼出神,好一阵恍惚,慢慢点头。 他再回头看了一下,用目光摩挲着门廊,院墙,石阶,还有那伸出外面的一枝白杨。 “走吧?” 我轻轻的唤醒他,从那无法重温的旧日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