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相府里的仆役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所以我觉得菩提有点小题大做了。我就算是在苏家闹出什么荒唐事来,也好说好说嘛。 不过我在饭桌上见到苏白墨一张臭脸的时候就开始不这么认为了。 “那个,我昨晚是行凶了?”我询问对方。 苏白墨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回头嘱咐身边主事,“派人去请小侯爷。用完早膳便送客。” 我忿忿道:“苏卿这样赶人太没人情味了。” 菩提在我身后一直咳嗽。 苏白墨低头吃粥当我不存在。 我“啪”的放下筷子,“不吃了,现在就走!” 苏白墨抬眸给了我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我拿起筷子又把屁股放回绣墩,识时务的说:“吃了再走也不是不可以。” 伯贤这时候也步履虚浮的过来了,手放在太阳穴上揉着。他扫一眼饭桌,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便听他挑剔道:“让本侯爷吃这些?太怠慢了吧?清粥,小菜,苏相不用这么装清廉吧?” 其实这也是伯贤夸张了,相府的早点虽然不及他那里的骄奢淫逸,却也是雅致的。只不过驼酪粥比起他常吃的松茸粥是差了一截档次。 果然,我们下一瞬就被苏白墨轰出了府。我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蜜糖花卷儿。 “看你多嘴吧。”我凉凉的说。 伯贤从袖子里掏出他坚持自我定位的洒金扇子不怕冷的摇了摇,“走,早市呢,吃好东西去。” 路过卖小汤团的摊子,我扯住要去隔壁福雅茶楼吃早点的伯贤,“我要吃这个。” “没追求。”伯贤不屑的点评道。 “要不要吃?” “哼。” 虽然这么傲娇,伯贤还是跟着我一起坐到了长条凳上。 “玫瑰豆沙。” “芝麻花生。” “菩提你呢?” 菩提一脸的怨气表示她已经气饱了,我们可以不用理会她。 新春时节,两个华服的贵族男女浮肿着双眼并排坐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团,这个情景也是非常有趣的。路人走过没有不注视的,我们俩天生的厚脸皮无所谓。 粗瓷碗盛着的汤团子递了进来,白气氤氲,带着尘世间的烟火气。我吸了一口玫瑰的甜香,一勺子送入嘴里,软糯粘牙一大口,十足的惬意温暖。原汤化原食,再把汤喝下,心意饱饱的。 “我要尝一个你的。”我拿眼斜瞟伯贤的碗里垂涎三尺的说。 伯贤侧身背对着我,“糖豆儿,这个时候但凡有点眼力的都要说,英俊潇洒的小侯爷,我可以尝一个你的吗?” 这个不难,我天生软骨,从善如流的说: “英俊潇洒的小侯爷,我可以尝一个你的吗?” 伯贤忍俊不禁回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糖豆儿,你这算是什么?” “我素鸟人。”我低头从他碗里扒拉了一个囫囵吞枣的吃下去含含糊糊支吾着说。 “小心噎着。” 伯贤这个乌鸦嘴。 他一说完我就觉得嗓子眼堵住了,碗里汤又喝光了,他见状忙端了他的碗给我,我捧着喝了一大口才觉得松了。 “你咒我!” “怪我怪我,走了走了。”伯贤放下碗和钱拉着我离开了。 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带的人不多,没在街头怎么溜达,于是就只好回侯府。前脚刚进名,管家就过来通报说:“仲良公子过来拜见您。” 伯贤锁眉,“他怎么过来了?不见。皇太女殿下在这里,他无品无爵,叫他速速回去。” 我在伯贤旁边并不作声。 “许是老侯爷那里有口信带给您。”管家微躬着,语气恭谨。 伯贤面色一暗,道:“让他在西厅就茶等候。” 仲良是常山公侧室所生,庶子无法承袭家族的荣誉和爵位,地位历来是尴尬的。财富他可以享用,别的都是奢望了。伯贤本就是个鼻尖朝上的性子,叫他多待见这样一个庶弟是不可能的。若是个庶妹他或许还能有点耐心。 “喝了许多酒,这会儿还头疼,命人烧些解酒汤来。” “是。” 伯贤又回头温言问我道:“你要不要去睡会儿?待会叫人把解酒汤送去,你喝了,今日就留在我府上。” “好啊。不过我挑地方的。正是春天了,别的地方都不如绘山庐,我要住那儿。” 伯贤勾唇一笑,“你倒是会挑,偏选我的地儿。” “不依我便走了。” “依你行了吧?” 伯贤指了一个模样清丽的小婢女给我带路,这当然是多此一举。我们沿着凝萃湖的小径,穿过初春风景。花影深深浅浅,此处比别处春来早。 绘山庐地势略高,四周是半人高的竹篱掩映,朝颜花和别的野花自由缠绕生长。屋后也是翠竹环绕,此时新绿盈盈惹人爱,竹尖尖上尚有白露未干,是江南春景才有的勃勃生机。 有一个布衣小童扎着圆圆总角在勤恳的扫落叶。 “果儿,客人来了,把路让开。” 一旁的婢女提醒小童。 小童被吓了一跳,回头眨巴眼睛站到一边去,有点痴气的看着我,两眼水灵灵的,圆圆的眼珠子十分讨喜。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微笑。 “您跟府里一位小姐姐长得真像。” 我诧异,“哦?哪个小姐姐?” 小童挠挠头,“梓儿姐姐啊,你们都好漂亮。” 大概是小孩子眼里觉得长得好看便是相像,我顿觉有趣,摸摸他圆圆的头,“你知道什么是漂亮啊?” “知道啊,像您这样的就算是特别漂亮了。” 小婢女出声打断道:“果儿不要胡说,退下吧。” 我进了屋,不久醒酒汤也送来了,一边喝一边问跟我同来的小婢女,“你也见过梓儿吗?” 小婢女紧张了一下,遥遥头。 我把碗递给她,不再多问。小婢女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推窗南望,东山轮廓隐约可辨。稍看了会儿景色,我有些倦意上涌,便又倒头大睡。直到醒转,腹中饥渴,迷迷登登的只唤着:“菩提,水。” 水递到我唇边,我半眯着眼睛就着茶盅喝了两口,掀眼皮一瞧却是伯贤。他换下华服,着了家常的月白交领直裰,袖口里盈盈暗香。 竹牖外透出些酡红的光线照在他半边脸上,一双天生自带多情的眸子越发生出光亮来。难怪是风流冠南都的小侯爷,这样瞧着,让我都免不了心中一动。 “怎么是你啊。菩提呢?” “你还记得起菩提,她昨晚照顾你一整夜,在别院休息呢。” “胡说。我喝醉了可老实了,直接睡觉的那种,哪里需要照顾?”我边起身边用手整理睡乱的发丝。 “而且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你昨晚是不是轻薄了人家苏白墨啊?”伯贤俯身,水唇一勾,谐谑的笑着靠近我。 “哈?” 我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你也是人事不省的。” “嚯,我可比这里某人好多了。要说人事不省啊,也是你先!”我不服气的辩驳,眉眼一转,笑道:“还有,刚刚有个孩子说我像梓儿呢,这样的话我就非得要见一见她的庐山真面目才行了。” 伯贤眼眸微闪,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直起身来慢慢转背看向窗外,“梓儿走了。” “走?去哪里?还有谁能舍得下你小侯爷啊。定是你厌弃人家冷落人家了吧?” 伯贤稍作静默,道:“兴许是吧。谁让我追逐的是明月,看不到漫天星辰。哪怕再亮再璀璨,我也是一个目盲心盲之人。” 伯贤一向是骄傲肆意,比谁都要潇洒无谓的人。头一次听他的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落寞无助的感觉。 “伯贤你有真心喜欢的人了?” 伯贤抬手推开门,“走了,你午饭也没吃,还不饿?” “啊,都什么时候了?” 我急急忙忙追上他,外面夕阳正好,驼颜如醉,飞鸟入林的傍晚时分。 伯贤一只手背在身后,凝视着斜阳。黄昏余晖洒在他身上,写意又怅惘。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我走近他同他一起看着远方,不禁喟叹,“你说,我们的少年时,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呢?” 伯贤浅浅一笑,“当你懂得珍惜,便是结束了。少年人,本就应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春花逝而不惜,冬雪至而无伤。” “伯贤,你陪我永远当个少年人好不好?”我忍不住攥紧他的衣袖说。 伯贤侧首回眸,眼里春山远,还有一个黑色的小人影儿。 “好。” “那就不许你满脸伤春悲秋的,我看不惯。”我嘟囔着不满。 “我哪有,我明明就是等你等得不耐烦了一点。” “……晚饭如果准备得不够美味我会掀桌子哦。” “你掀,掀了叫你赔上老本儿。这次我要你那个汉白玉雕的葫芦架子。” “……” 算他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