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贤又带着我从另一边小径去了荣荫堂。大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宾客满座,婢女们来回不停的穿梭。 我的出场有一种神奇的作用,那就是瞬间大家都安静下来,纷纷离席,俯身行礼。 我来不及管其他人,先行一步把常山公按住,笑盈盈道:“舅舅,今日是家宴,您是长辈,请受我一个礼吧。”说完我给他行了个晚辈的礼。 常山公满面春风笑呵呵点头。 我回身让众人免礼,大家又慢慢恢复了谈笑。 伯贤也过来见礼,“请父亲的安。” 常山公看着伯贤,目光里有些耐人寻味的神色,只见他悠悠的说:“好。入座吧。” 好酒好菜自然数不胜数,我所能感受到的却是今晚伯贤的隐约不快。同桌的还有常山公的庶子仲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场的缘故。 常山公别的女儿都嫁了人,今日也都回门,全在后面女眷那边。几个女婿另坐了一桌,除开齐国的世子绍礼还有佳期翁主还真是比过年还齐全。 我这一席主要还是常山公和他几个近交,老辈子嘛,话题比较陈旧,我也没兴趣听只顾着吃,看着伯贤不太乐意便给他一直夹菜。 “你自己吃吧。”伯贤淡淡的放下楠木筷子。 这娃还不领情! 我便不管他了。 “殿……殿下……”仲良有些紧张,怯怯的举杯要给我敬酒。 “啊,仲良啊,”我欣然举杯,没成想伯贤一把夺过去帮我喝了,“她喝的多了,你敬的酒我领了。” 仲良垂眸不敢看伯贤,“是,六哥。” 常山公投来不赞许的目光,伯贤也无所谓的并不理会。 我作为中间人可就没他那么无所谓了。也不知道这人今天怎么了,青春期逆反啊? 酒过数巡,常山公与我饮酒,言笑间谈起政事。 “我虽不理朝政,却也知道楚国近来的大事。新帝登基,辅佐他的便是当日的公子楚。他与殿下交情匪浅,是两国幸事啊。” 我握着白玉酒盏的手紧了紧,面上笑道:“怎么说呢?我竟不懂舅舅的意思了。” 常山公带着微微酒意,兴许是有些放松得过了,继续不合时宜的说:“他在王宫为质时,老夫也见过他几次,真真是个风姿卓绝的翩翩少年,这些年可不是深得殿下的宠爱?再说他还为殿下挡了刺客一刀,岂不是过命的交情?” 我心中一动,神色如常,跟常山公碰了碰酒杯,“今日家宴不谈政事,舅舅请。” 常山公哈哈大笑,不以为意的说:“好,好,不谈便不谈,老夫扫了殿下的兴了。” 伯贤坐不住了,拉起我告辞。 “众位叔伯一定有要事要谈,我们小辈便先行告退,失陪了。” “回来!”常山公威严的喝止。 伯贤脚步一顿,我正在踌躇,他就手上一用力把我带走了。 菩提也惊慌失措,拿上我的披风跟上我。 “菩提去备车马送殿下回宫!”伯贤带着薄怒,俊秀的眉微微拧在一起。 “哎呀,你弄疼我啦!”我甩了甩他紧紧拉着我手腕的胳膊。 伯贤这才恍然,低头拿起我的手腕查看,果然已经红了一圈,“我叫人去拿白玉膏。” 我拉住他,“不用啦。一会儿回宫就散了。倒是你,今晚有点不对劲。” 伯贤闷闷不乐,我默默跟着他沿着回廊走着,忍不住戳戳他,“喂,你干嘛啊?难得舅舅回来,也是个团圆的日子。” 伯贤不语,清冷的月光在我们足下拉长我们俩的身影。 “是谁惹恼了我们小侯爷?仲良吗?不应该啊,你想啊,这样的场合,他给我敬酒,我没有不搭理的道理啊。你介意啊?” 伯贤别开脸,“我没那么小气。” “我觉得你就有哦。” 红色的灯笼倾洒下一片温暖的光线。 “我知道了,其实是常山公又给你提亲事了,你跟他闹不快了对不?你也要理解一下,毕竟,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当爷爷了。虽然说他也当外公了,大概被叫爷爷感觉不一样,你觉得呢?” 伯贤骤然转身,我被他一步一步逼到墙边,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语气嘲讽的说:“糖豆儿,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为别人着想了?还是你压根儿就根本……” 我很不爽他奇怪的语气,“干嘛突然对我发火啊?” 伯贤一直手撑在我身后的墙上,俯首看着我,痛心疾首的说:“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明白就在这里……” “你前言不搭后语在说什么啊?”我推推他。 “你不是说我为什么不叫你姐姐吗?”伯贤垂眸,语调放缓,慢慢向我靠近。月光下,他有一种危险的令人窒息的逼迫感。 我往后靠,人都贴在了墙上。 “因为……” 他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勺,俯首将唇贴在了我的唇上,他袖中的盈盈暗香在我鼻尖萦绕。我的脑海里像是一团烟花炸开了,整个人懵在原地。 “伯贤……唔……” 他的吻有些笨拙,又有些疯狂,不得章法,他的呼吸乱了,我整个人都乱了。 我推开他,慌不择路的逃跑,他也没有追上来。花园虽然复杂,我还是凭着印象找到了出口,在那里遇到了菩提。 “我们走。” “诶,殿下,您慌什么?” 我仓皇的上了我的凤舆,心头咚咚咚如擂鼓。 “殿下?” “不要问我话,我需要冷静。”我头也不抬的打断菩提。 一路无话,回到凤鸣宫里,我屏退左右,一个人坐在床榻边上。夜里的寒风已经将我的酒吹散,我现在心如明镜。 “菩提!” 我出声唤人。 菩提急忙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明日去请蓝翎过来,在洗剑池见我。” “是。” 我静静躺下,思前想后自然无法入睡。 常山公……伯贤…… 为什么? 常山公对我说行止曾为我挡下一刀,这自然是指我游湖时遇刺的事情,但是我游湖遇刺时他人在广陵,根本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具体,即使是宫内的人连伯贤在内都只知道我是之前的旧伤带毒复发。他若知情则必须要有眼线。或者,他便是幕后。 我强行让自己闭上眼,也不知道最后究竟是什么时候才睡着。 次日天明,没过多久菩提就过来传达蓝翎已经在洗剑池等候的消息。 “这么快?” “公子蓝以为殿下有急事,便推脱了军务过来了。” “他怎么以为的,还不是你又说漏嘴。”我大概猜到是菩提描述了我的不寻常。 我尽量不急不缓的走去无尘居,虽然我心里面已经压抑得够多了,但是面上我还是要维持平静。从昨夜起,我觉得我轻视了太多问题。 蓝翎果然已经在池边等我,一身银甲蓝袍,一看便是刚在军中点卯后直接过来的。 “殿下!” 我大步向前,“蓝翎,你先告诉我,夏将军所领之军由谁出任的监军?” “是由兵部参军曹嗣领命。” 我心中一凛,“曹嗣可是常山公的门生曹伦之子?” “正是。” “昨夜,我到常山公府上赴宴。席间,他对我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把前因后果仔细的告诉蓝翎,把我的思虑也告诉他,然后静静的我们俩都好一会儿不说话。 “现在不管是哪一种猜测,常山公,都不得不防。”我下定论。 “小侯爷那边……”蓝翎担忧的看着我。 我抿唇,“伯贤那边尚未可知,他是否知情,或者……”我有些艰难的闭了闭眼,深吸气,“他是否参与。” “我立刻下去着手调查。是否要报给陛下知道?” “要,但不是现在。什么书信都不安全,等她回宫我要当面和她谈。” “殿下是否担心,边境军队会生异样?” 我沉重的点头,“大军调动,时局不稳,他几次下手我都躲过了,若是他还不死心,最后只能走政变的路子。此时,正是好时机。 “殿下,让我去边疆吧。” 我看着蓝翎,断然摇头,“不行!那里危险!” 蓝翎忧心忡忡的看着我,“殿下身边,我会安置最顶尖的麒麟卫,还会让柳直带禁军严加防范。殿下减少外出,等我回来。” “不行不行,我说了不行。” “殿下,情况不对,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的。别担心。” “不会,你不会,阿翎,我知道你的性格。你绝对不会舍弃别人成全自己的,你到时候会和你的战士们一起留到最后,我会失去你。”我一把抱住他,浑身颤抖,我无法想象那最坏的结局。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忍不住哭了,“阿翎你不要去。我害怕。” 我害怕。 我并没有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