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墨听我絮絮叨叨的讲着,眼里慢慢的凝聚了光彩,闪烁着经世济民的亮光。他兢兢业业的批阅了一本又一本,全然没察觉我途中悄悄的趁其不备往里面加塞了一小撮我这边的奏折。 简箴眼观鼻鼻观心保持中立,并负责我们的茶水点心是管够的,以及没有其余人的打扰。 等到我从桌案上揉眼醒来,抹了抹嘴边口水,我才惊觉已是入夜时分。 我们俩一起奋战,晚饭也只囫囵几口,才把所有的奏折整理得差不多了。期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看苏白墨也因疲倦以手支着头闭眼小寐,他是怎么做到睡着了还后背挺直的?连打盹都这么讲究仪态端庄,也是没谁了。 我趴在桌案上凑过去看着他。睡着了之后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少了些疏远清傲拒人千里的感觉,听不到那些老生常谈的古板言辞,妥妥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有一瞬恍惚,我似乎透过他正看着另一个人。 我霍然起身,简箴适时出现听候吩咐。 “让苏大人再休息一会儿,等他醒了送他出宫。” “是。” 简箴手里有母上的令牌,过个宫禁送个人出去轻松写意。 我再看了一眼睡着的苏白墨,转过屏风走出宫殿,踏入漫漫夜色中。 最近心绪不宁,可能是因为朝堂上的事让我的平静再起涟漪。我携了一壶酒,吊儿郎当的去找月夜。 神宫一如既往百年孤独般的静寂。这夜里只住着一主一仆的地方,怕是整个越王宫最清静的宫苑。 我认真找了一圈,最后找到在角落里种桃花的月夜。 “你打哪儿弄来的桃花?” 我看着颤动着花枝抖落一地粉色花瓣的树枝发问。 “我闻到了酒香!去岁采的棠梨煎雪,你开挖也没叫上我?好受伤。”月夜拍了拍手掌里的土,然后捧心作伤感状。 “叫上你来喝还不好?统共就这一壶。” 我走过去扔给他,他敏捷的接过,揭开酒封仰头喝了一口又扔了回来。 我抱着酒壶慢慢品了品,他才道:“这桃花自然是我从华林苑挖的啊。” “你一个神官大人做这种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事情不太体面吧?” “我是光明正大直接挖过来的,中间还跟路人打了招呼呢,双方就最近天气状况还进行了浅层次的讨论。” 这画面想象一下还是蛮有趣的。 “监国不忙啊?” “忙成鬼了。” “你又知道了。鬼有和你交情很深吗?” “不要太在意我的措辞。请注意我有小情绪。” “好了好了,顺毛捋顺毛捋,我知道。”月夜伸出爪子在我头顶摸啊摸。 不一会儿,我和月夜两个并排坐在阶梯上,托腮看着粉色的桃花在月光下开放。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粉色啊,还说你不娘炮?” “你为什么要专程过来人身攻击我,这是你表达爱我的方式吗?” 好吧,我知道是不能同月夜正经说话的。 休管世间愁几何,一壶酒来两人喝。 与友人把酒言欢,总是能叫人忘却烦忧。月夜这里,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 “听说……” “听说?” 我见他欲言又止。 “听说陛下还要再在东山小住一段时日。” 我颓然,“我只想用一个字表达我内心的愤懑。” “是什么?” 我指着庭中的草。 “讨厌,不要说脏话啦。” “……” “你刚才是想说别的事吧?”我喝了一口棠梨煎雪轻笑一声。 月夜撇撇嘴,“你又知道了?” “我还不知道你?” “那你知道了又怎么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举杯对月,“我祝他披荆斩棘,达成所愿。” “哇,这么善良?”月夜摸摸下巴,“我还说要不要我拿出看家本领替你扎几个小人来着。” “这些本就是属于他的。质子十年,他为楚国赢得了富强的时机,也为自己赢得了谋划的时机。换了任何人都做不到他这一点。输了先机,却赢到最后。不焦躁不气馁,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怎么听着听着不对啊,还夸起来了。小豆豆,你装什么想得开啊,不要这么虚伪啦。” 我呵呵一笑,“这是越国储君对楚国新晋掌权人的评价。” 月夜小心翼翼,“那么作为糖豆儿呢?作为,一个女子呢?” 我仰头看月,新月如勾,却依旧洒下千里清辉。 “世间早已无糖豆儿,只有储君姒缱绻。” 近些时日朝堂议事总是离不开楚国的国政。毕竟朝政交替是与诸国利益攸关,曾经制定的盟约很可能倾覆,曾经敌对的关系也可能转机,一切都是没有定数的时候。 “三日后公子冕登基,殿下打算送什么国礼?” 礼部尚书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和事佬。 我托腮天真无辜的反问,“本宫送他一个小孩子十万大军压境是不是还不够啊?” 礼部尚书抹汗,默默退回阵列。 我笑道:“本宫开玩笑的呢。不管如何,这十年呢我们越楚两国还没有过撕破脸皮的事情,奉上些见面礼也没什么,礼部按照惯例准备便是,外加一篇华章便好。” “华章?” 礼部尚书面带疑惑。 “钦点太学生慕昭为楚王呈现华章,明日加急,送往楚国都。此事无需再议。下一个。” 我干脆利落的整理了思路,礼部尚书领命。 慕昭是他当初为我挑选之人,由他书写的华章表达了我的什么态度,他一定不会不清楚。只不知道,如今的他,是否还是我可以揣度的? 退朝之后照例是奏折的高峰等着我来攀登。 今天比较好的事是晚上有常山公请我吃饭,我可以只做一半的事,理由充分的留一半到明天。至于明天堆积太多,我就再唤苏白墨进宫就行啦。我的算盘不可谓不精明。 常山公长年在他的封地广陵当散仙,都城的府邸常是空的,侯府呢又是伯贤继承的,一贯又不过问闲杂事务,是人人称羡的悠哉悠哉。春日祭祀将至,这才从广陵返京,因为久没见面,便邀约我过府一叙。 我草草批阅了一部分奏折,便叫菩提打点我的行装,风风光光的出门去。 常山公在都城的府邸是一座旧时皇家花园改建的,加之他们家富可敌国,府邸里自然是富丽堂皇招人嫉妒。连带着能在他们家做工都是南都里头平民们的最高理想追求。据说府里小厮们要娶媳妇,行情也是直线看涨。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夜里更是有点凉气逼人。不过走进花园却一点不冷,没走多远都是兽金小炉熏着暖香,还有上好的金丝锦做的围屏用来挡风,地上铺就西戎的地毯,隔绝了所有的寒凉之气。 “小侯爷的习性都是跟常山公学的呢。真正是父子。”菩提都忍不住咋舌。 话音刚落,伯贤便被女眷们簇拥着出现,他一脸的不堪受扰,直到看到我才摆脱了众人,三步作两步走到我身边,表情不是特别好。 “怎么,你母亲那边的三姑六婆又要缠着你说亲事吗?” 伯贤拉了我的手颇为不耐烦,“赶紧离开这里。” 我们俩穿过木樨堂,又进芍药圃,到闻松轩小憩。 “宴席虽然未开,我还是要先去问候一下舅舅的,你把我拉这里来做什么?” “哪里还轮的上你。他自然有一堆人要应酬,你一去大家就不自在了,他们也尴尬你也无聊。晚点过去。” “他们为什么尴尬?” “你如今监国,权力不小,也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小孩子了,在你面前还不忌讳忌讳?有话不能说,自然尴尬。” 我点头,“有道理。臣子的乐趣就是说主上的坏话,我自然不应该破坏他们这点子乐趣。” 伯贤嘴角一扯,“你倒是达观。” “不过这里有点冷。菩提你去取一下我的披风来。咦,菩提呢?”我这才发现菩提不知怎么的跟丢了。 伯贤一脸拿我没办法的神情脱下披风给我。 我披着他带着体温的披风同他一起看芍药花打出的花苞。 “芍药不是四月的花吗?” 伯贤道:“你懂什么,这些是用熏炉催熟的,花也喜欢暖和,自然就开得早。” “这些没长花苞的以后开花是什么颜色你看的出来吗?” “自然。” “怎么看?” “这是秘密。” 我不想跟这个人聊下去了。 “差不多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