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长春宫的风宜院一角种满了高大的银杏,遮下一大片阴凉。沈铭和沈铄坐在树荫下意态闲闲,看着宫侍们在远处举着长长的竹竿粘蝉。 沈铭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笑了:“铄儿,你连着三日被陛下召幸,除了从前的墨兰,和如今的华君,这种机会连哥哥也没有过。” 沈铄有些羞赧,又有些迷茫:“哥哥,陛下却并未宠幸我。” 沈铭看着沈铄露出了手臂上的一点红印给他看,那是宫卿进宫前都会被点上的守宫砂,只有处子之身才能留下的印记,如果点上了不能留下印记,则视为欺君,连累家人。 沈铭好言安慰:“陛下一向如此,我刚认识陛下的时候,也不能上龙榻伺候的。” 沈铄低下了头:“可是不上龙榻,陛下也不让我伺候她……” 沈铭不解:“那你们这三天……都做什么。” 提及这三天,沈铄有些出神:“陛下让我陪她看书,她一本我一本看到深夜……有时候她会看着我发愣,有时候还会向我问东问西,我跪在她面前想要伺候她,她却笑着让我去一旁的贵妃椅上睡下……” “她……都问你什么了。” “问我会不会打马球,问我喜欢读什么书,问我从前喜欢去哪里玩……” 沈铭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沈铄身上月白色如意云纹的锦袍问:“这身衣服也是陛下送的?” “哥哥你怎么知道,她说我穿这样好看……”沈铄抚着身上锦袍,心里有些欢喜。 沈铭心中一沉,是了,一个是自己亲弟,一个是自己好友,从前怎么不发觉,这二人性情竟如此相像。也难怪相像,他们从一生下来,就是被上天偏宠的人。 司马凌合上一封折子,看着它黄绫的封面发愣。 随即命人拿出一个朱漆箱子,把那折子放了进去。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云止写来的折子。 他所有的来信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只这折子是臣子向皇帝的上奏,她不可不看。 云止写来的折子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汇报一些无足轻重的政务,唯有最后一句永远不变:“请陛下圣躬万安。” 司马凌给每一封折子都用朱笔工工整整地批下“朕安”二字。 却借口这折子写得没用,从不让拿给中书省看批复,最多口谕几句回复,如此便自己一封封都留了下来。 而云止从来没收到过她的亲笔回复,却依然雷打不动地写了送来。 看着那满满一箱折子,司马凌想起了昨夜的那个人,被自己传召却又被自己拒绝,他一脸的失落和迷惘。 然而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喜欢他身上如云止一般的那份轻灵纯挚,却只想静静地看着他,让他呆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用做,这样就很好很满足。 她每次看到他就会出神地想:如果真的是云止在,她会不会也像这样,近乡情更怯。 司马凌愣怔间,忽而淡风出现,向她耳语了几句。 司马凌回过神来笑道:“把人带到方室。” 淡风按住元曦跪下,给他摘下眼罩。 他抬头看去,面前的人正是司马凌:“元曦,别来无恙。” 两年未见,元曦的身姿更挺拔魁梧,面容更加英朗起来。而司马凌也比从前更威仪而貌美。 元曦懊丧地叹了口气:“又是你。” 司马凌手拿折扇勾起了他的下巴戏谑地笑:“怎么,见到朕不惊喜么?” 元曦别过头去一脸怒气:“司马凌,这次战败事出有因,我认栽,要杀要剐随便,你别想再羞辱我。” 司马凌却不依不饶,把他的脸又勾回来:“元曦,你也看到了,这次你势如劈竹一路南下,却败在后方供给不足,你父皇又猜忌你要你回去。你在魏国势单力薄,萧皇后一党不会让你有所作为的。” 提起萧皇后,元曦怒火中烧:“若是没有这些人从中作梗,你晋国早就落入我手!” “呵呵呵,”司马凌抑不住大笑,“元曦,你还是这么狂妄。朕叫你来,是想跟你谈个交易。” 元曦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交易,卖国求荣?杀了我算了!” 元曦英朗俊美如刀刻般的容貌在以清秀为美的晋国算是异类,短而微卷的胡须不加修饰,粗犷地生长在下巴上,却添了几分吸引人的魅力。 司马凌感觉就像是见惯了身边无数温驯的小鹿,忽而闯入一匹烈性的野马。 司马凌伸出手摩挲着他下巴的上胡须:“你还挺有骨气么……只要你归顺于朕,朕愿助你夺嫡……到时候朕封你做魏王,另派节度使和你一同管辖魏国。” 元曦冷哼一声:“这不还是叛国么?” “这怎么会一样呢?你现在的处境,夺嫡失败就是死路一条,只有朕有能力帮你。且两国连年交战,民不聊生,朕希望从你这里开始,平息战乱……这不是叛国,这是为了天下黎民。” 元曦看着司马凌默然不语,不置可否。末了还是不同意:“花言巧语劝人叛国。” 司马凌顺手又在他下巴上拔下一根微卷的胡子玩味地笑:“这个事你考虑考虑,朕随时等你。你可以回去了,下次你打过来,朕还会抓住你的……易如反掌。” 元曦看着她拔下了自己胡子,气得直瞪眼,又不知道骂什么好,憋了半天骂了一句:“不守妇道。” 这次司马凌却并不生气,她作为一个女帝,亲政后承受诸多非议,早已习惯。只是笑着看眼前这人:这匹野马,总有一天要把他驯服。 送走了元曦,司马凌看着折子百无聊赖,干脆去了上林苑骑马。 谁知在上林苑遇见了一个人,他身穿金甲骑着一匹骏马飞驰看着很是眼熟,司马凌想了半天才记起他的名字:王奕安。 司马凌远远地看着他,他依然是让人敬而远之冷冰冰的脸色,只是纵横驰骋的时候,这副本就英俊的面容看起来很是威武冷峻。 想来自从云止走后,再也没跟人赛过马,且这王奕安也颇有几分功夫,司马凌来了兴致:“王淑仪,跟朕比试比试。” 王奕安见到是司马凌,刚想下马请安,却被司马凌拦住吩咐他和自己过招。 司马凌拍马上前,提起一柄盘满蛟龙的霸王枪冲了过去。 王奕安泰然自若,举起自己的七星宝刀挡下格开,又回砍过去。 司马凌许久不练钢枪,有些生疏,几个回合下来有些疲态。 “好身手啊!”司马凌笑赞。 “陛下过誉。”王奕安语气淡漠地下了马跪地抱拳,依然面无表情。 但这次司马凌却不觉得他脸色难看,反而在他身上觉出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想到他进宫许久,从未召见过,也有些说不过去。 “今晚来御辰宫。” 司马凌扔了钢枪,笑着扬鞭策马离去。 王奕安愣怔在原地,有些意外。 然而这个夜晚却是司马凌宠幸后宫以来,最后悔的一次。她发觉宣王奕安侍寝,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跪在司马凌面前,迟迟不肯动手。 司马凌坐在他面前觉得有些尴尬,向来都是别人主动伺候她,如今这局面僵持不下。 “给朕宽衣。”司马凌只好开口吩咐他。 王奕安咬了咬牙,低头去咬开她腰间的宫绦,动作迟缓有些勉强。 司马凌看着他有些勉强的样子,兴致已经失了大半:“你不愿意伺候朕么?” 王奕安竟然诚恳地点了点头。 司马凌大为光火,便一巴掌打了上去:“那你怕是心里有别人了么?说出来朕成全你!” 王奕安肿着脸磕了个头:“陛下息怒,臣侍心里只有陛下一个妻子。臣侍愿与妻子行周公之礼,不愿意这样伺候……臣侍觉得这样没有丈夫的尊严。” “你……朕竟不知,后宫还有你这样敢跟朕叫板的人。”司马凌被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一向觉得宫卿们入了宫,就该顺着自己的喜好伺候自己,却不想居然会有人当面告诉自己,他不愿意。 她气血上涌拿出了马鞭狠狠甩了过去,他咬紧牙强忍着不出声,直到被打得满身是血,疼的趴在地上。 “跪好!”司马凌却并不饶过他。 他强撑着依旧跪好,忍受她无尽的羞辱和责打,如果在之前无数个等待她的日子里还有些憧憬,那这次他是彻底对司马凌失望了。 虽然他进宫前就知道,要忍受她有无数个宫卿,他也确实忍了下去,并且也一见倾心暗暗爱慕着她。但他总希望她能把自己当做丈夫相敬如宾,而不是这样动辄侮辱责打,这不是他想要的妻子。 他疼的晕了过去,司马凌命令宫侍:“浇醒他!” 溶月却觉得有些不妥:“陛下,他毕竟是您亲封的四品淑仪,又是安乐长公主的独子,背后还有王氏一族。要不您换个人……” 司马凌最后又甩了一鞭,地上的人已经毫无知觉了。如果不是溶月提醒她,她现在就想废了王奕安的位分让他滚去冷宫。 “撤了绿头牌,朕以后不想看见他!” “诺。” “把木桓喊过来。” “诺。” 木桓见了司马凌,还没来得及跪下请安,就被她一鞭甩了过来。木桓不明所以,只跪下默默承受。 但却不知道为何,今夜司马凌戾气格外的重,下手极狠辣。木桓渐渐招架不住,意识模糊。 “陛下……您是要打死奴侍么……”木桓从来不会求饶,只用尽力气爬到司马凌脚下握住了她的脚踝,满眼噙泪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