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同他初次去人间时,我问他,我可以晚些回去吗?他也道“当然可以。”
他的话总给我一种安定且安心的感觉。这是任谁都无法替代的。
我数着日子,掰着指头数着日子,可时间它却从不等我,大把的从我指间流逝。越到后头,我越不想走。
可我注定是要先于他走的。是我的命数,不是他的。
王后又召了我过去,她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我觉得她很聒噪。
“我当然记得。”我冷漠地回复着她。
她却不以为然,“你拖得再久又有何用呢?并非是我不愿意留你。我曾经也打算过可以将你收进来,作为王妃。是阿阎不愿,我也没有办法。”
我当然知道是阿阎不愿。他答应我的是王后,不是王妃。
可是,可怖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在我踏出她殿门的那一刻,我的心骤停了。
它又一次静止住了。
我覆住了心口,没感受到一点儿动静。
我迅速找来一柄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刀。血渐渐渗了出来,可是很慢,慢到我认为自己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肉。
我从冥郊回来后,我便感觉灵力枯竭了。我以为只是暂时,毕竟我使了这样多的瞬移符咒,定然会有影响。可是,它迟迟没有恢复。我没敢同朱阎说,这是个坏消息。
然而,今日,我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小散官。
可是我知道,这是征兆。
我可能一千岁了。
我没想过。它既然是这样即时生效的,我以为,我能再挨几日。
我看着手上的伤口,小小的血迹几乎要凝固了。我将袖口搂了下去,牢牢挡住了。
临别之际,可我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我独自守在窗前,看着天色慢慢变暗,最后笼上了暗色。
我坐了许久,直到腰都僵直了,腿脚也麻木了。
我想起了许多事情。从我幼时到成年,而后跪倒在命运面前。我问过许多次“为何是我呢?”,其实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天意。
我一生漫长却又短暂,快乐也阴郁,我得到过许多人的爱,只是我来不及回馈。
朱阎推了门进来,他没有着冥主服,而是一套平常无比的衣衫,纯净的白色,如同我在奈何桥下初见他时,干净明亮。
我如今也能知道,我那方丢失了的帕子,竟然是丢在了他这里。其实多年前或许也不只是我一人蓄谋已久呢?
我渐渐站起身,有些不稳。我坐太久了,腿脚早麻木了。他立马过来搀住了我,我则顺势扑去了他怀里。他身上的味道是我无比贪恋的,或者说,连这个人都是。
我觉得我同他在一起的时日还是太少了,少到我竟然全都能记起来。
不管我在奈何桥下初见他,还是在晚苏的小庭院中初见他,我明白我都是不讨厌这个人的。
若是,若是当初我在人间收灵时不这样积极,像平日里偷些懒;再或许我拒绝院长的意思,不去揽查童灵的事情,那么或许我如今还不清楚自己的命运,我或许还能无忧无虑的,除了日子苦了一些,那也好过如今心中凄苦。
他揽住了我,将我一把就抱了起来,三两步就把我带去了榻上。
这些时日我从不曾拒绝过他,可是这次,我想拒绝。
他凑了过来,照常啃着我的脖子。我直愣愣地说了一句:“你应当收敛一些,快大婚了。”
我不能让他察觉我没有了心跳,我也不能让他看见我刚割的伤痕。
可他实在是太听话了,他如今什么都听我的。而且,身为冥主,不可能不疲累。他只是在我身边靠了一会儿,就立马陷进了沉睡里头。也好,我方才还在思索该用些什么方法将他哄睡过去。
他睡得太沉了,我伸手触碰他的眼睛他都没有感觉。我有些自私地想让他再看我一眼再入睡,我贪恋的太多了。
眼前这个人几乎与我牵绊一生,我有时候觉得,弃女万年一遇,我应当就是为他而来的。可我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我不知他何时才能知晓孩子的事情,五百年前我曾告诉过他一回,可他似乎忘了,也可能是没有听见。我如今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给孩子取了名字。可如今他叫朱珏,比我取的好听得多。
“阿阎,再见了。”我轻轻告诉了他,他自然没有听见。
我凑近了闻了闻,因为方才沐浴,他身上的沉水香味被冲淡了不少,可我还是能闻见。我亲了亲他的脸颊,眼睫,鼻尖,还有嘴唇。
我独自出了冥府,踩着夜色我便来了映泉庄。
我的姐姐晶晶,我仿佛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她了。
庄门已经合了上去,看来是准备歇息了。我推了推门,我如今没有灵力,只能如此。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庄门竟没有被闩住,轻而易举地就被我推开了。晶晶正在站在门口,她看见我立马转身走了进去。
我有预感,她可能是在等我。
庄内一切如常,那张巨大的桌子上头竟摆着一碟糖。
我认识这个。是甜甜的麦芽糖,掺了桃子的汁水,再揉成了许多形状各异的糖块儿。这是干娘曾经经常做给我与晶晶吃的。
庄内没有旁人,和光见了我过来便主动避开去了房间里头。
晶晶没有看我,所以我看不清她的心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恨我。
若是恨的话,为什么还要给我做糖吃呢?
若不恨的话,为什么她从始至终都不肯看我一眼呢?
我坐了下来,拿了一粒小小的糖块塞进了嘴巴,清甜的味道快沁进心里头去了。
“晶晶,听说,你要同和光成亲了。”我率先打破了沉静。
良久,她才回复了我:“嗯。”
我抬头看了看庄里,亮着许多盏灯。到了他们俩成亲那日一定还会更多,更亮。“听说,是冬至。会不会冷呢?”
她看了我一眼:“自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