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子十分满意易有歌的认真态度,又交待了一些话,便让狼头送回家去了。 万赖俱寂,易有歌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发呆。 对爷爷和杨爷爷说的其他的话,她确实听了进去。但对最后一句‘自有你要的自由‘并不当真,N代祖宗都没有完成的事情,她不确定是不是能在自己这一代完成。如果能找到上一代的招魂师也就是自己的太爷爷的话,也许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一点,易有歌祖孙俩倒是想到了一起。 因为历史原因易爷爷对地府契约招魂师的事儿一加半解,反倒不如杨爷爷知道的多。至于杨爷爷为什么会如此了解地府之事,从那间虽然没什么生意却几十年不倒的香烛铺子大概能推测一二,他们家经营的生意估计跟鬼神、地府脱不开关系。 找个时间得好好跟杨爷爷聊聊天套套话多了解一些信息,不过归根结底,,跟地府结契解契的事儿还是得着落在自家身上。 在接收了大量的刷新三观的信息之后,易有歌竟然还能睡着,而且一夜安眠无梦。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躺在被窝里回味,独自安睡的甜蜜。无人打扰,无鬼侵袭的夜晚真是太幸福了。可是很快,她就回忆起了昨天白日里的谈话,以及谈话的由来。她从枕头边摸出一个小镜子,镜中人美丽的脸上,鼻头上的青紫依旧存在。那场摧毁梦想的谈话,真的发生过。这个事实让她从安眠中获得的幸福指数急速下降。 她无精打彩地窝摇椅里等待早餐,随着摇椅的摆动晃晃悠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爷爷说话。夏天日头早早升起不太强烈的阳光洒满小院,猫猫狗狗在各自的地盘上或者打成一片或者看着别猫打成一片。摇椅悠悠的节奏让她觉还是那个趴在爷爷背上的小公主,没有实现不了的理想,没有还不完的命债,没有背负沉重的家庭命运。唉!长大真不好啊! 狼头围在爷爷脚边跟前跟后一步不离,扭头看到小主人随着摇椅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打着哈欠,养足了精神的它莫名觉得又想睡了。想睡就睡喽!作为一只完成了训练却没有工作的犬,狼头跟广大同胞们的生活一样那是相当的悠闲。 它慢慢踱到晃悠悠的椅子边,巨大的身体轻轻一跳跃上竹椅,爪子踩着易有歌软软的身体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把身体团成个圈圈卧下闭眼睡觉。 昏沉欲眠的易有歌被突然袭来的巨大的力量吓得心脏猛跳,摇椅摇晃出的轻缓民间小调被打乱变成了一首重金属摇滚乐。摇椅上的人被突然增加的重量压的猛然向前一倾,身体不由自主随着这股力量向前冲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那股突如而来的重量又向后移动,她随着力量重心的变化又向后倒去,刚刚离开椅背的后背又重重的撞回去,在冲击力的相互作用下后背被硌的生疼。随着作乱的力量稳定下来,被打乱的调子在剧烈的晃动之后找回了开头的节奏,继续慢悠悠的晃着。 易有歌疼得呲牙咧嘴地看着体重跟她差不多的狼头在自己身上作乱,不但把自己当成垫子踩还把自己的肚子当成窝,捣乱之后整个狗趴成个面包圈。她恨恨的一巴掌打在它头上“死狼头,就会欺负我!看你把我的衣服踩的,这些爪印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浅蓝色的睡衣在肚子那块儿有几个明显的黑狗爪子印! 狼头把尖尖的嘴巴塞到肚子下面,毛绒绒的大尾巴悄悄的捂上了露在外面的眼睛,思想单纯的它想不太明白,主人以前说人家爪印可爱的,为什么现在又嫌弃了?明明都是它的爪印啊? “卖萌没用!也不看看你多大的个子!这招不适合你!“易有歌看着狼头装死的样子很想把它的尾巴上的毛薅几把下来解气!这家伙还把自己当小可爱呢!刚把它抱回来的时候还是小奶狗一只,粉粉嫩嫩的小肉垫儿经常被涂上印泥在各种本子上盖章。狼头这家伙记性好以为主人喜欢这样玩,从那之后就总在她的各种东西上印爪子印。 但那是小时候啊,现在的它不说巨大的体型,就那爪子又黑又粗的印出来好看吗?每次回家总要毁她几件衣服才行! 爷爷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乐呵呵的看着一人一狗打闹,人老了,就爱看小辈的热闹。 易有歌使劲将赖在身上装死的大狗推到地上,看着它毫无防备的滚在地上,一脸懵逼满眼茫然的样子心里直乐,她从椅子上起来进到厨房帮爷爷把早餐端出来一一摆好。 早餐之后,易有歌跟爷爷聊起太爷爷的事儿。 “爷爷,关于我太爷爷被抓壮丁之后的事儿,您知道多少?” 易爷爷:“知道的不多,你太爷爷被带走之后只在开始的几年偶尔托人往家里带过口信捎了些东西。他最后一次让人捎信回来说他要去北边那边打鬼子,之后几十年就再没了消息。” 易有歌:“咱们家是招魂师,没试着招过魂吗” 招魂师的一部分业务就是为不知生死的人招魂,招得来魂人肯定就没了。招不来魂,人有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如果死了却招不来魂,有一种可能是死后阴魂遭遇了某些事情不得入地府。 易爷爷:“一来呢是我不会,你太爷爷被抓走的时候我才五六岁。二来是你太奶奶不敢招,就怕真招来了魂,就没了念想。人啊,总得有个盼头才能支撑下去。你太奶奶就是一直觉你太爷爷还在,不管多苦多难才能撑着把我拉扯大。 易有歌:“那后来的几十年没请过别的招魂师帮忙吗?”就算爷爷不懂业务,但太奶奶以前总认得几个太爷爷的同行吧! 易爷爷:“没有,也不敢。那些年神神鬼鬼的那些事儿哪还敢摆出来,自家就算了,万一连累到别人可怎么好!” 易有歌:“可总得确认一下人到底是不是还在啊?不敢招魂,连人都没找过吗?“万一老爷子长命百岁活到现在呢? “你太奶奶一个女人家能拉扯着我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哪儿能力去找人!那年月不知死活的有太多了!” 易有歌:“有没有可能,我太爷爷当年还活着,但是跟着溃败的队伍撤到那个岛上去了?” 易爷爷:“那不可能!” 易有歌:“您怎么这么肯定?” 易爷爷:“当年我爹被拉走的时候我跟我娘就在一旁看着,那时候我也还小,记得场面很乱大人叫小孩哭的,他只来得及冲我们娘俩儿喊了一句话就被拉走了,为了那句话你太奶奶守了几十年没再嫁过人!” “那跟他有没有活着有关系吗?”易有歌大概能猜出来太爷爷留给妻儿的是句什么样的话。 “他说,叫我们娘俩儿等着他,不论死活他一定会回家!所以只要他活着一定会回来就是死了魂也会回家。” 从爷爷转述的太爷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里易有歌听出一点不一样的意思,‘不论死活一定回家’,作为招魂师,这话里的意思值得深究。 易有歌:“您说太爷爷去世,是因为活不见人。但是,死也没见到尸啊,为什么不觉得他还活着?” 易爷爷:“那个时侯,他每换一个地方打仗,总会想方设法地往家带东西捎口信。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信上说要到长城去了。后来你知道吧,那里打过仗。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他是个守信的人,人还没活着回来,就一定是不在了。” kangri时期,长城沿线发生非常惨烈的zhandou,参zhan队伍死伤惨重。直到现在长城脚下还有几座guo军的lieshi陵园,易有歌参加户外活动的时候探访过其中的几座陵园,并作为志愿者参加与过其中一座陵园的清扫工作。想到这里,她觉得也许缘份吧,也许在无意中,她曾去过太爷爷的埋骨之地。 她抹去将流出的眼泪,继续问爷爷:“太爷爷临去时留下的那句话,就是那句‘不论死活一定会回家’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有办法魂归故里?” 孤魂野鬼这词不是乱说的,死后的世界也有地盘之分,不说官方认证过的城煌爷、土地公、分管各地阴魂入轮回的牛头马面和摆渡人及鬼差,还有占山为王的各种大鬼,刚死不久的阴魂和小鬼要通过他们的地盘,没有官方路引或者血脉亲人的魂灯是不可能自己回到故乡的。而招魂师日渐稀少,各地鬼差鬼手不足。本地鬼差引渡本地死去的阴魂都来不及,客死他乡的鬼只能徘徊在客死之地,入不得地府也无法回到家乡,更收不到亲人祭祀,越过越落魄从而真的成了孤魂野鬼。 易爷爷:“这我也不清楚。我觉得他不在了之后,年年都有祭祀,给他烧纸钱,希望他能贿赂各地的鬼差把带他回来,但......“ 没点特殊手段,客死他乡的阴魂是无法远隔千山收到亲人的祭祀。通常情况下祭品都会被等在一边的孤魂野鬼瓜分干净。 易有歌:“太爷爷没有兑现他的诺言不论死活都没回来,太奶奶牵挂了他一辈子,您说,她心里有没有怨恨太爷爷?“ 太奶奶姓那(一声),是旧时贵族乌拉那拉氏的后代。东北事变后,太奶奶的祖父不想在伪满洲国生活,遂带着家眷和财产逃到关内,定居古城。虽然家族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生活古城的太奶奶一家生活依旧富贵。太爷爷作为下九流的招魂师实在入不得那家长辈得眼,可是架不住女儿死活要嫁。几依波折之后,太奶奶最终嫁给了太爷爷。可嫁是嫁了,婆家岳家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直到后来有了外孙也就是有了易爷爷之后,易那两家的关系这才亲近起来。可好日子没过几年,那家姑娘得丈夫就被抓了壮丁就此一去不回。太奶奶从此守着一句话过了一生。 易有歌大一第一学期的期末,太奶奶过世。老人家活到九十岁,睡梦之中无疾而终。老太太前半生流离坎坷,后半生养儿抚孙,晚年享到了子孙福,算是个有后福的人。唯一的遗憾就是等了一生的丈夫没有回来,无论死的还是活的。 当年正在上大学的易有歌没见到老人家的最后一面,赶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参加了葬礼。老人家临去前留下话要和丈夫合葬,让家里人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太爷爷的遗骨带回来葬在她的旁边,为了这个遗愿祖坟里太奶奶的旁边给太爷爷留了位置。 易爷爷:“我作儿子的,怎么能问自己娘恨不恨自己爹?我也劝过她改嫁,她死活不肯,想来应该是不恨的。” “是啊,应该是不恨的。”易有歌幽幽地想,一个女人肯为永远也回不来的男人坚守一生,不能相濡以沫却以神魂相守,这是旧时最常见最朴素的爱情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