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璃来给夫人请安,夫人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活,似是没有听到。林玉璃便也不再多言,就静静地站在一旁。 以前她曾经想象过夫人是什么样子,今日一见却与想象中大不相同。榻上的这个女人,低垂的细眉,专注的眼神,微微上翘小巧的鼻子,无一不透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样子,很难想象出这人就是下毒的最大嫌疑人。 一旁站着的嬷嬷上上下下把林玉璃打量了一番,见她衣裳虽算不上华丽,但挡不住眸里漾漾秋水,体态柔弱,嬷嬷心中不喜,便不再多看。 林玉璃也注意到了这个嬷嬷,细看上去应是与夫人相仿的年纪,穿着打扮却老成了些,显得老了许多。 夫人放下了手中一针都没有绣过的绣布,端起了茶,缓缓抬眼看了下林玉璃,吃了口茶。 旁边站的嬷嬷这才开口:“四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来请安。” 林玉璃不慌不忙地答道:“昨日听闻母亲与祖母去庙里上香,不知母亲今早便归。故今早领了训斥,便忙来与母亲请安。” “训斥?”嬷嬷冷笑道,“四小姐这训斥领的真妙啊!”又朝外面呼道:“把执礼抬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婆子抬着个担架走了进来,担架上不停呜咽着的正是执礼。 林玉璃认得这三人正是一早去馨兰院闹腾的人,看这情形是早已飞奔着来告过状了。 俩婆子把担架轻轻放在地上,扑通跪在两边,哭求道:“夫人要给奴婢做主啊!” 执礼趴在担架上抽泣道:“恕执礼……执礼不能给夫人请安了。” 嬷嬷厉声问向林玉璃:“执礼只不过去执行家法,你何故把她打成这样子?” 林玉璃走到担架旁,蹲下来看着执礼,语气里满是心疼:“真是可怜,从馨兰院里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连路都走不成了,莫不是又被谁打了?” “你别在这假惺惺的!”执礼恼怒不堪,“我是领了夫人的命去执行家法的,代表的是夫人的意思,你胆敢打我?你是不是连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执礼说得急,口中唾沫横飞,差点喷到林玉璃脸上,她往后躲了躲,站起了身。 此时,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夫人也斜靠在垫子上等着她答。 林玉璃向榻前走了几步,施了一礼:“母亲容禀。昨晚深夜,我于睡梦中听见几声巨响,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砸门。十几个人搬着一根粗木桩,生生把馨兰院的院门给砸开了,女儿哪见过这等阵势!”林玉璃顿了顿,缓了缓情绪,又继续说道:“因昨晚受到了惊吓,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早上便见这位姐姐带着人闯了进来,说是我违反了家规。既违反了家规,我便应当领了家法,可谁想后来竟是这身体受不住,昏了过去。” 执礼不服,嚷道:“你明明是——” “装的”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林玉璃抢断了话:“只是我身子太弱,不怪这位姐姐下手重。后来迷迷糊糊中,恍惚以为打我的姐姐是昨夜梦中那恶鬼现了身。因想鬼是怕光的,又是在白天,便壮着胆子,拿了棍子想把恶鬼给打跑。不想竟是我迷糊了,打错了人,伤了这位姐姐,玉璃给姐姐赔不是了。” “你胡说!”执礼生怕夫人信了四小姐的妄语,急着辩白,一骨碌从担架上爬了起来,“十下家法刚一打完你就醒了,你敢说你不是装的?” 林玉璃故作讶异道:“哎哟,这担架还有治病的功效?姐姐只在这担架上躺上一躺,伤就好了?” 执礼回头看了看担架,急的脸红,她哪里就好了?屁股和腿还作痛着呢,只不过没有走不了路那么严重,但她被打是事实啊,不能让这四小姐颠倒黑白!执礼刚要开口辩解,被夫人生生打断了。 “执礼!”夫人厉声喝道,“四小姐身子才好,因何下手那样重,把四小姐打昏过去?!” 执礼愣住了,弱弱道:“我没……” 嬷嬷上前劈脸给了她一巴掌:“不知轻重的东西,还不快给四小姐道歉!” 嗯?!林玉璃挑了挑眉,形势突然变了?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昨夜院门被砸,围观的人不少,现在八成已经是府里最火热的新闻了,后续发展肯定也是吃瓜群众们最关心的问题。府里人多嘴杂,传出去也是迟早的事,那时候任谁听,也是一个当家主母虐待庶女的故事。先是说人家私会,把门砸了又搜不到人,后又家法打了人家十棍子,并且还恶狠狠地下了死手,把人家打昏了过去。整件事情听来,她都是那令人同情的可怜庶女。 她穿越前那一世,自小寄人篱下,被命运逼着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去猜测别人的心思,也学会了遇事往后多看几步,看透之后才不会走错路。所以昨夜她才会让李宝山砸了锁,故意让矛盾激化,然后守在门后让她们慢慢地砸门,直至砸醒半个林府的人…… 她估量的不错,从昨夜起,她已经暗暗地争得了一点点主动权,故而今早她方敢打了执礼一顿,自认能掌控住结果。 可现在形势忽然就变了,事情完全没有照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夫人此时正责问着执礼,执礼因当众挨了嬷嬷一巴掌,捂着脸委屈地几欲哭出声来。她不明所以,自己明明是去代夫人行家法,却被四小姐反打了一顿,现如今,不仅夫人也不给自己撑腰,还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她越想越委屈,眼泪喷涌而出:“执礼……执礼不知……何错之有!” 夫人一眼瞪了过来,吓得执礼住了嘴。 嬷嬷指了指一直在地上跪着的婆子:“蠢货!别在这招人烦了,都下去吧!” 执礼抽噎着,扭头跑了出去。 地上那俩婆子本来也不敢说话,现在看夫人脸色不对,更是大气不敢出,一边应和着,一边抬了担架下去了。 林玉璃不禁多看了夫人两眼——这人她猜不透!看不透就无法洞悉后面的行动,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夫人已经把她看透了。 如果按照她们原本的计划,林玉璃恐怕昨夜就命丧黄泉了,眼看成功就在眼前,却因手下人办事不力出了差错,任谁都会恼羞成怒,可眼前的夫人却不恼不怒,仍然理智清晰地掌控着局势。 林玉璃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早上的家法训诫,她原本以为是对手恼羞成怒之时,未多加考虑而做出的鲁莽决策。如今看来,却是新一轮回合开始的试探之举,自己竟疏忽了。 “过来。”夫人微微笑着朝林玉璃招了招手。 这笑容不带半点温度,似针尖般刺得林玉璃背上的伤隐隐痛了起来。她缓步走了过去,夫人将她拉到身边,柔声道:“玉璃,虽然执礼下手重了点,但毕竟是你有错在先,现在她也挨了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不会怪母亲吧?” 林玉璃笑了笑,摇头道:“怎么会呢。本来也是误会,希望执礼姐姐不会怪我才好。” “执礼就是那拗脾气,一会儿就好了。”夫人让林玉璃坐在身旁,在她胳膊上捏了捏,“这孩子,瘦的让人心疼。想吃什么,就去跟膳房说,先把身子养好才最要紧。” 林玉璃心中冷笑,你膳房的大娘们,就是给碗白粥让我养身体的,我能长成这样就不错了!心里虽然无语,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唉——”夫人忽然一声叹息,“现在这下人真是越来越大胆,昨夜我不在府里,今早回来竟听说,丁岩她带人把你馨兰院的门给砸了!”又转头问向旁边站着的嬷嬷:“白华,你说,这丁岩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那嬷嬷名叫白华,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鬟,打小就跟着夫人,可谓是这府上夫人最贴心之人。见夫人问她,连忙答道:“夫人,丁岩这次做的是逾矩了,夫人可得做主,还四小姐一个公道。” 夫人接过话来:“还用你说?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最心疼。”回头握住了林玉璃的手,满眼怜惜:“你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真让人心疼。”说着,眼中便含了泪。 林玉璃若不是心里早有提防,此刻恐怕早已被夫人怜惜的眼神和真挚的眼泪给感动哭了。 夫人接过白华递过来的白绢,抹了抹眼泪:“你不要怕,娘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罚了丁岩三个月的月例,昨晚砸门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罚了月例,门也安排人去给你修了。以后但凡有下人敢给你脸色看,你就找人来告诉我,娘一定给出你出气!” 林玉璃恍然有种疑惑,难道自己怀疑错了?夫人是不知情的?这一切都是丁岩一手所为?可丁岩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都要怀疑人生了。 夫人再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大进去了,只是适时地应一声,以示在听。当听到夫人说什么“舟车劳顿,身体乏累”的时候,林玉璃便赶紧顺势告退,这天聊得让她浑身难受。 临走,夫人又叮嘱她多注意身体之类的,便让丫鬟送了出去。 林玉璃刚一出门,就疾步往前走,棒槌忙跑着追了过来:“小姐,怎么了?走这么急做什么?” 林玉璃也不答,只顾往前走,她此刻只想离这里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