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啊，好了没有啊？”赵城提着两块大石，蹲着马步颤巍巍的问。　　　　晴琛坐在廊下，身边蹲了只大黑狗，正值秋季，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大黑狗趴在地上，尾巴轻轻摇晃，撇过了头去不看主人的蠢样。　　　　因为赵城时而就要去山上打猎，有时在山上一待就是三两天，晴琛长得美，怕她出事，赵城便托人找了这只凶悍的狗种，养到如今，从外表看已经十分威武了。　　　　晴琛知道他将来要上战场的，因此从在一起后，便每日督促他强身健体。　　　　赵城虽然看不懂她想做什么，但是对她百依百顺，也由得她折腾。　　　　她倒了杯茶，“看见香了没，三炷香的时间，还剩最后半炷呢，休想耍滑。”　　　　赵城这日日都忙着，普通人像他这样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罕见了，偏晴琛还不满意。　　　　他紧了紧手臂，咬着牙硬挺着，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香掉了，晴琛推了推已经凉了的茶，“可以了，过来喝杯茶。”　　　　赵城小心的放下手臂，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缓了口气，一抹脸，迈着沉沉的步子走过来。　　　　晴琛指着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赵城摇头，“不了，我这一身的汗，别熏着你。”　　　　他伸手来端了茶，一扬脖喝了干净，咂咂嘴，晴琛一笑，将自己那杯递上去，“喝吧。”　　　　“娘子，你饿了吧？这天气，我去给你炖个甜汤，你慢慢喝着，扬儿还在前头帮我卖肉呢，我得快些去，他还小，别累着了。”抬手擦擦汗，赵城说着往厨房走。　　　　扬儿便是冯梨梨的小弟冯扬，他平时都是跑腿的活计，小小年纪骨气倒是不小，一直对赵城不服气，又觉得当初嫁了姐姐低他一头，心里下定了决心要出人头地以后给姐姐撑腰。　　　　赵城倒是挺喜欢他的，平日见他无事就唤他来帮忙，照样给他拿工钱，既不伤他自尊又让姐弟两多见面。　　　　晴琛知道他的用意，想着冯梨梨就是想要家人安好，她还什么都没说，赵城就给安排了平民街的住处，一直暗中帮助冯家。　　　　“他真的很好。”她看着厨房的方向，莫名道。　　　　大黑狗抬爪子抹了抹脸，暖黄的阳光轻柔洒过，隔壁的树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响声，她坐在院中休憩，看着那个人忙忙碌碌，一时间，突然就明白了岁月静好到底是何意，明白了想要与一个人共白头的感觉。　　　　【他一直很好，只是你变了，所以你现在才觉得他好。琛琛，你不是说要杀了那个改变你的人吗？如今他就在呢，以他的性子，你说让他死，他就真的死了。】烟尘故意道。　　　　晴琛敛眉，眸光轻闪，突然笑了，【其实以前是我幼稚了，或许说是不懂了。让我改变的从来不是他，更不是别人，一个人的改变，首要是自己，我自己想要变，想要懂得他的心意，想要接受他，所以我自己变了，可笑我一直将这种事怪罪到旁人身上，其实往往，那是我个人的责任。】　　　　【圣主娘娘在上，我的公主啊，你这真是……真是太，太晚了啊。】最后几个字含在喉咙里，烟尘无奈叹息，那个记得一切的他最想要听的，终究是错过了。　　　　时间稍纵即逝，晴琛第一次有了耐性，安安心心和他在这个小镇上生活，每日不用为任何事操心，她只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绣花烹茶，看书写字，赵城全都惯着。　　　　就是如今开始说亲的少年郎冯扬都觉得姐姐过的太幸福，想来即便是当初嫁进头先那家，也不一定能过的如今这样好。　　　　如今已经第九年，明年就是守将叛变之时，虽然她老是说让赵城去做大将军，可当她真的爱这个人的时候，她才明白，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不会一直强迫他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的，赵城很明显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他如今有家有室，每日里来来去去的过得充实，她却要将他赶出去冲锋陷阵，在刀枪箭雨里打滚。　　　　边上的冯周氏正在绣帕子，这是她大哥几年前娶的媳妇，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贤良淑德，是个好品性的女子，长得也小家碧玉的。　　　　晴琛一针一线的为赵城绣着棉衣，她要给他准备几套棉衣和棉鞋，护膝护手，还有托吴铁匠做的护心镜。　　　　冯周氏动几针瞧她一眼，张嘴欲言又止，可又迟疑。　　　　“嫂子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她垂着眸缝制着衣裳。　　　　“妹子，这也不是嫂子非得戳你的伤心事，而是你和妹夫都这么多年了，还没个一男半女的，外边人都在说闲话呢。”冯周氏是真为了她好。　　　　这时代女子嫁进夫家都九年了还无所出，更不要说赵家可就赵城一个独苗，换了旁的人家，那是三年无所出就要休妻的，且女子早就受尽了闲话。　　　　“我这也知道，你跟妹夫感情好，但是娘和你大哥都担心你们将来老了，到时候该如何啊？”　　　　冯母身子不好，而且她讲究礼数，并不常上门叨扰女婿，生怕给女儿丢了脸面，也不许女儿老是往娘家跑，这不是给人说女婿闲话嘛。　　　　冯家大哥是个男人，也不好和妹子说这些，来来去去的，这事就落到了嫂子冯周氏身上，婆母和丈夫的嘱托，她也只能厚着脸皮来了。　　　　“没有就没有吧，老了自然有老了的活法。”晴琛淡淡道。　　　　冯周氏张张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家里传的意思呢，就是让我问问你，你俩可有去看过大夫？到底是谁有毛病，身子要紧，总得看好了啊。”　　　　她别别扭扭的，晴琛一顿，坦然道：“我有问题，我身子一直虚，所以不会有子。”　　　　“哎哟，”冯周氏一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唉……”　　　　“诶诶，这事儿妹夫可知？”　　　　“他知道，我一早便告诉他，我两此生无子。”　　　　冯周氏呆了，就这样妹夫也一直守了妹子一个人这么多年，想到这，接下来的话她就说不出口了。　　　　“嫂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晴琛将衣服抚平放在一边。　　　　“就是……家里说，若是你的问题，便让我告知你，家里可以出钱，买个健康俊俏好生养的，等有了孩子，就养在你名下，跟自己亲生的差不多，你要是能忍，就让对方做个丫头，要是碍眼了，就打发出去就是。”冯周氏迟疑道。　　　　她手下停住，缓缓抬起头来，她是知道这些规矩，这时代大都是这样，一个大环境下的思想罢了，没什么生气在意的。　　　　“我知道这话不是嫂嫂的意思，也知道家里是为了我好，我不会气恼，可往后这样的话，便让大哥找他说去，若找我说，一百遍我也是不答应的。”　　　　她神色笃定，没什么退步的余地。　　　　冯周氏点头，“嫂子也是女人，自然明白你，妹夫这样的好人，哪个舍得往外推，只是他是独苗，不忍心让他绝子啊。”　　　　晴琛敛眉不说话了，冯周氏也不再多言，见快到饭点了，这才起身往家去，出来遇上赵城，他乐呵呵的割了块肉让她带走，被她死活拒了。　　　　晴琛如今的身体，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赵城年纪倒是不小了，得有三十了，但还是龙精虎猛的。　　　　他三十出头就参军，五年后头一个主公张守将战死，后来跟着投了北安王，又辅佐北安王十年，才平定了天下，四十六成了忠勇公，封了上将军。　　　　这十几年战场下来，他没一日安生，睡不好吃不好，积了一身的暗伤才有了那样的荣耀。　　　　晴琛捋着线，神色怔然，到底该不该让他去呢，她不想他去，他明明过的好好的，幸福满足，突然就要远离家乡妻子十几年，可他本来的命轨就是将军路啊。　　　　“娘子，你怎么又在做衣服，仔细眼睛。”赵城蹙眉。　　　　晴琛回神，摇头横道：“你倒是管起我来了，谁给的胆儿？”　　　　见她一副横眉冷目的模样，赵城嘿嘿一笑，作了个揖，“小的该死，娘子大人恕罪。”　　　　晴琛含笑，“今日你怎么收的这么早？”　　　　“唉，外边要变天了，方才一队兵马跑过，一位军爷买了剩下的肉，我见他们行色匆匆，人人肃穆，怕是要不好。”赵城摇头。　　　　“好在他们应该军纪严明，拿东西还记得给银子。”　　　　晴琛往靴子里填着棉花，垂着眸，突然问：“相公，这么多年，你我只有彼此，没有孩儿，你可曾怨悔过？”　　　　“自然是没有的，能娶到你我三生有幸，日日都如做梦般快活，哪里会怨悔，”赵城急忙道，他凑过来蹲在她面前，“不过又遗憾又欢喜。”　　　　“这又怎么说？”晴琛疑惑。　　　　“遗憾是想要个你这样好的女儿，欢喜是你我之间这样恩爱九年，没有那些小崽子捣乱。”赵城笑嘻嘻的。　　　　晴琛一笑，赵城拿开了她手上的鞋，“快别做了，你这几日都在做这些，别累着。”　　　　他垂眸给她揉着手，晴琛看着他的眉目，“相公，若是有一日，这里的守将叛变了，你有何打算？”　　　　“叛变就叛变呗，我们是普通百姓，能如何？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将你保护得好好的，还有岳母他们，你都不必担心。”赵城安慰道。　　　　晴琛抿唇半晌，“相公，明年，若是他真的叛变了，你就去参军吧，跟随他，去打仗，做大将军。”　　　　她说的平静，眸光还看着他，只是心里却紧涩起来，觉得几分难受徘徊不去。　　　　“我……我不是想要富贵，我只是……”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是赵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好。”她愣住，赵城含笑看着她，轻轻吻着她的指尖，“娘子，我说好，我应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