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衢立在重重帐幔之中,房中燃着一炉香,白色的烟雾缓缓地从炉中冒出。 香雾撩人,勾得人心思如春洪泛滥,不知归处。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帐中人身上,纱帐似平地起雾,将他与那道身影隔开。 帐中人虽是衣衫半露,最好的春光却仍是半遮半掩。 卫衢知他不当心动,眼却不受控制地看向她,只用她看他一眼,一眼便足以让他为她生死。 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猛,仿佛永得不到安宁,卫衢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恭谨地对帐中人道:“娘娘的锦绣江山,臣愿以臣的血肉铺就,只是,娘娘身边可否给臣留一个位置?” 他正焦急地等一个答案时,帐中人却忽用一双藕臂撩起帐幔,向他展露春风般的笑意。 她细眉弯弯,眼波流转,柔声道:“本宫此刻身边便有卫将军的位置,不知卫将军可敢来?” 他可敢?卫衢愣了片刻,心中虽克制着,脚却不受控制地往蒋寻珠身边走去。 当他为之辗转反侧的东西忽变得唾手可得,卫衢想,他如何能推拒? 他正茫然不知所措时,她却玉臂一伸,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入深渊。 顷刻之间,他们已是一上一下,她在上,他在下。 他同她隔得这样近,卫衢只觉着呼吸一滞,随后,在她的注视中,他彻底乱了心神。 在那片海棠红在他唇上落下之前,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落进耳中。 “卫衢……” 这声音将卫衢从美梦中拉出来,他猛地睁开眼,却见蒋寻珠正站在床前,眉目带笑地看着他。 “卫将军在睡梦之时仍有笑意,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 想着那个梦,卫衢脸一红,自从那日在宫中喝完酒后,他便常常梦见她,这样的蒋寻珠,那样的蒋寻珠……心里眼里都只有他卫衢一人的蒋寻珠。 卫衢知他已逾越了臣子的本分,可他却似陷入泥沼,难以自拔。 因而,这些日子,他一直告病在家,可哪怕是日日在将军府,他也克制不住那颗想见她的心。 他一直在悬崖边挣扎,而突然出现的她……卫衢想,他已从崖边跌落了。 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卫衢回过神,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扯过被子,脸上的疤痕轻轻抖动着。 他垂着头,并不敢看她,道:“皇后娘娘为何会在臣府中?” 蒋寻珠轻笑了一声,从容地在床边坐下,垂着头,轻轻地拨弄着手上的低光荷珠,低光荷珠已不似往日那般有光泽。 算起来,她在这位面,也待了好些时日了。 她掩下眼中的波澜,缓声道:“毕竟京城里……皆传本宫与卫将军姐妹情深,卫将军病了,本宫也当来看看你,不是么?” 卫衢头垂得更低了,从前她双眸光芒太盛,因而他不敢直视,可如今,他心中有愧,因而不敢看她。 见卫衢一副她是猛虎的模样,蒋寻珠似笑非笑地道:“卫将军何必避本宫如猛虎?” 卫衢甫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清冷的眼,他又垂下了头,她非猛虎,但卫衢却怕,他心头的猛虎会把她吓走。 “娘娘有事不妨直说。” 卫衢这瑟缩的模样让蒋寻珠有些哭笑不得,她道:“崔蓉她打算造反,今晚子时逼宫。” 今晚子时?他如何能坐视她受险?卫衢一愣,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臣这就去召集兵马,护卫娘娘。” 闻言,蒋寻珠不由地轻笑了一声,卫衢待她倒是热络得很。 她道:“你何必惊惶?本宫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崔蓉因着除夕宫宴上的事儿失了民心,这造反只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 等等,造反当是隐秘之事,为何她会知晓?卫衢不由地生出几分疑惑,他不解地道:“娘娘您怎么会知晓?” 她可是神仙,听听墙角有什么难的?蒋寻珠缓缓道:“本宫自有手段,本宫要你今晚去皇宫瓮中捉鳖。” 卫衢垂着眸,缓声道:“娘娘但有所求,臣何曾不应?” 他暗暗想,她要这锦绣江山,他为她血溅三尺又何妨? *** 宋澜在房中踱来踱去,最后在正悠闲地翻着话本的蒋寻珠面前停下。 哪怕蒋寻珠已把证据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宋澜仍觉着难以置信,崔姑姑她为何会造反呢? 他搓着手,不安地道:“寻珠,崔姑姑她果真要造反?” 这傻皇帝,委实天真得很,蒋寻珠合起话本,还未说话,便见一人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卫衢,他恭声道:“禀皇后娘娘,臣已将逆臣崔蓉擒获,请皇后娘娘发落。” 蒋寻珠意味深长地瞥了宋澜一眼,缓声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崔姑姑。” 闻言,宋澜不由地讪讪道:“寻珠,朕并非不信你,朕只是……” 卫衢却忽道:“禀皇后,臣有要事要与您单独禀告。” 两人走到廊上,卫衢恭谨地道:“这皇宫皆在臣掌控之中,崔蓉如今造反,娘娘大可当得利的渔翁。” 难不成卫衢觉着她要造反? 蒋寻珠一愣,随后笑道:“卫衢,这话莫要让旁人听见了,山河锦绣,也未必是本宫来坐这皇位,本宫觉着,宋澜他便很好。” 宋澜?卫衢一下变了脸色,她果真还是只惦记着宋澜么?原来她不想当女帝……她要这山河锦绣,也只是为着宋澜,都是为着宋澜…… 宋澜这昏君何德何能?他究竟何德何能?卫衢捏紧了手中的拳头。 见卫衢脸色不好,蒋寻珠疑惑地道:“卫衢,本宫欠你银子么?” “娘娘不欠臣银子,可臣有一事不明白。” 卫衢忽抬起头来,他眼中有波涛万丈,他咬着牙,看着蒋寻珠。 他缓缓地道:“娘娘所做的这一切,拉拢臣,替臣遮掩臣的男儿身,为臣找出卫家当年的真相……莫非都是为着宋澜么?” 卫衢脸上的疤痕轻轻抖动着,他忽然记起,他假扮蒙面歌姬去刺杀宋澜时,她舍身救宋澜,她不过女子之身,却愿挡在宋澜身前。 若蒋寻珠待他有待宋澜十分之一好,他也甘心了,可宋澜不过是一昏君,纵他她何以为他至此? 见她并未立刻回答,卫衢只觉着心冷。 不等她回答,他一把捏住蒋寻珠的手腕,怒道:“宋澜他究竟哪里好?皇后竟甘愿为宋澜如此么?” 看着那只捏住自个儿手腕的手,蒋寻珠蹙了蹙眉头,她道:“国无明君,百姓之殃。你若是不愿,本宫另寻他人便是。” 百姓之殃?卫衢愣了半晌,随后惨然一笑,他这才明白,蒋寻珠看着胸怀天下,但她的那颗心却是除了宋澜都无法沾染分毫。 见卫衢笑得苦涩,蒋寻珠拧了拧眉头,这群凡人,前一刻信誓旦旦说下的话,怎么到下一刻就不做数了? 她疑惑地道:“卫将军究竟喜欢本宫哪里?” 他喜欢她哪里?他喜欢她撩人眼波,喜欢她清冷眉目,喜欢她白玉面庞。 卫衢眼中的波涛愈发汹涌了起来,他喜欢她撩人不自知,却也恨她这天真却撩人的姿态。 “娘娘金闺玉质,处处皆好。” 蒋寻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柔声道:“卫将军,你若是喜欢本宫的这副皮囊,这世上多的是更好看的皮囊,若是喜欢本宫这副皮囊之下的心,卫将军果真知晓这副皮囊之下是一颗怎样的心么?” “臣不知娘娘的心,宋澜他便知了么?” 蒋寻珠思索了一会儿,她想,这话本里的女萝卜喜欢上男萝卜多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卫衢喜欢她,想必也是因着救命之恩。 若是只谈交易便罢了,掺着感情便不好玩了。 蒋寻珠揉了揉眉头,她道:“本宫救你只是顺手,卫将军委实不必为报这顺手之恩,连自个儿都给搭了进去。” 在蒋寻珠正要转身走远之际,卫衢忽幽幽地道:“娘娘可曾喜欢过他人?” 她喜欢过旁人么?蒋寻珠脚步一顿,她转头看向他,眉目清冷如雪,一如初见。 “未曾。” “那娘娘一定不知,求而不得是一件多么痛苦之事。” “求不得的东西,本宫并不求,因而并无怨愤,卫将军莫要太过执着。” 莫要太过执着?卫衢叹了一声,他大抵是疯了罢,如今他食髓知味,却再弃不了这心思。 卫衢快步上前,堵在蒋寻珠身前,一双眸中幽深如墨。 他道:“臣手握重兵,若是造反,纵娘娘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救宋澜于水火。” 这是在威胁她?蒋寻珠笑道:“卫将军想要什么?” “娘娘搅乱一池春水,却想安然离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