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有点尴尬。
凤乘鸾实在是紧张得很,她第一次会担心别人可能不喜欢自己。
月瀛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她,仿佛只用一双眼睛,就能将她的前世今生都看个通透。
&ldqu;内个,圣女娘娘啊,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rdqu;凤乘鸾实在憋不住了。
&ldqu;呵,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现在看完了,该走了。&rdqu;月瀛意识到自己目光过于冒昧,起身时,将手在桌边扶了一下。
凤乘鸾这时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ldqu;圣女娘娘……,您可是不舒服?&rdqu;
月瀛恰到好处地背过身去,&ldqu;没什么,大概是最近太忙,有些倦了。你不必相送,好好照顾孩子吧。&rdqu;
她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背影就如外面的月光一样,清冷,落寞。
凤乘鸾在房中,越想越不对劲,脑中飞快地想了想,还是决定追出去。
外面不远处,月瀛正扶着一株树,身子剧烈地颤抖,整个人几乎已经站不稳。
&ldqu;圣女娘娘,您怎么了?&rdqu;凤乘鸾几个箭步上前,月瀛扭头时,口角还挂着血丝,掌心,赫然殷红一片。
&ldqu;不要告诉他……!&rdqu;她无力地背倚着树,&ldqu;他已经背负太多了,不要跟他讲我的事。&rdqu;
&ldqu;您别说话,我去叫人来。&rdqu;凤乘鸾将她扶坐下来,转身要走。
可却被拉住了。
&ldqu;不能被外人知道!&rdqu;月瀛几乎是竭尽全力,吐出这几个字,&ldqu;我罪己在先,失了最忠心的战护法在后,圣教中,本已众说纷纭。如今,他手中大权未稳,又要兴兵讨伐无道,必会有异己势力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我不能有事,他的身后,绝对不能乱!&rdqu;
&ldqu;可是您这个样子,不能再硬撑下去!&rdqu;
&ldqu;无妨,我已经想好了,我就会带着战护法的骨灰闭关,就说是为君上之前在迷罗坊之失,向天忏悔,乞求众神宽恕赐福。如此一来,既能以余威坐镇太冲山,也可趁机调养一段时间,或许……,尚能等得到他凯旋。&rdqu;
&ldqu;圣女娘娘,您别说这些话,你现在不过是伤了根本,只要慢慢调养,总会好起来的,……&rdqu;凤乘鸾莫名鼻尖发酸。
阮君庭说过,前世里,月瀛就是在他三十二岁时,为了第二个十年之约,耗竭而死。
如今,那一年,又要到了!
&ldqu;我的天命,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罪孽,是我亏欠于他的。&rdqu;月瀛轻轻握住凤乘鸾的手背,哽咽道:&ldqu;其实,早在十年前,我的修为,就已经去了一半,只是这么多年……,并无大事发生,无人知道罢了。如今,替他压制体内残毒,我若不拼尽全力,难保他东征途中不出意外。只要他能平安无事,一切便值得……&rdqu;
月瀛将头,抵在树干上,勉力对着凤乘鸾微笑,&ldqu;这些年,你在九御的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中。方才再看你良久,实在冒昧,也是想最后再确认一下,你是否是那个能陪他走到最后之人。凤姮啊,你是个好姑娘……,我为当年的武断和自私,替自己,也替战护法,向你道歉。&rdqu;
她话已至此,便已是诀别之意。
所谓的闭关,不过是自欺欺人。
等到带着战铮峰的骨灰,入了石窟之中,将那洞口封死,此生,怕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凤乘鸾心头一阵不忍,&ldqu;圣女娘娘,您不要说了,我陪您休息一会儿,他就快来了,您再等等他啊!有什么话,等他来了我们一道说!&rdqu;
&ldqu;不了……,儿大不由娘,他与我,本就生疏,哪里有什么体己的话儿说呢。&rdqu;月瀛垂了垂头,&ldqu;倒是有你在身边,他这一生,必定不会再寂寞,我也可去的心无挂碍。&rdqu;
&ldqu;圣女娘娘……&rdqu;凤乘鸾向来耿直,让她骂人打人,她会,可遇到这种生离死别的忧伤之事,往往不知该如何安慰。
月瀛知她为难,牵了牵她的手,浅笑道:&ldqu;你若是愿意将那前面几个字省了,替他唤我一声&lsqu;娘&rsqu;,我倒是可以笑着去……&rdqu;
她这样讲话,凤乘鸾就愈发的受不了,喉间一阵哽咽。
明明是认了这个儿媳,却偏偏像是在恳求她。
&ldqu;娘……&rdqu;她认认真真唤了月瀛一声,站起身,退开一步,之后,工工整整跪下,俯首,深深三拜。
&ldqu;好,快起来吧。你自己也是做了娘的人了,这一生万万记得莫要学我,切切要事事以千阙和糯糯为先,莫要等到时光再不回头,才空余一身悔恨。&rdqu;
&ldqu;是,孩儿谨记!&rdqu;凤乘鸾向月瀛,再次恭谨三拜。
这一次,是为她自己,以儿媳的身份,拜别婆婆。
‐‐
接下来一段时日,九御的各路大军,陆续向太冲山方向集结。
月瀛闭关前,再下法旨一道,即日起,她将以圣教神使的身份,闭关专心奉神,为君皇祈福,预祝凯旋。
温卿墨被一众护法以磁石困在铁笼中,倒也安静,没有兴风作浪。
凤乘鸾则始终极为低调,每日专心安抚千阙,教导功课,晨昏前往月瀛闭关之地,替阮君庭问安。
除此之外,一有空档,就会独自一人悄然下山,将山下的各路大军一一暗中巡视,上到军风士气,下到装备粮草,事无巨细,全都做到心中有数。
她始终不相信九御人。
阮君庭虽然已登基五年,可亲政也只是几个月的事,归根结底,他还是个新皇。
不但根基不稳,且国力也早已被姜氏虚耗得大不如前。
在这个时候大动兵戈,本是急功近利的大忌,可是,温卿墨既然已经蠢蠢欲动,说明沈星子的实力,已经膨胀到容不得他们再等。
五年时间的休养生息,让他成了什么样的气候,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一旦那人魔长大成人,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这日,千阙午睡醒来后,凤乘鸾就照例在一株老树下摊开笔墨,将小人儿抱在怀中,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时值清秋,天高云淡。
山下,黑骑的操练声时时回响。
一片黄绿掺半的树叶,飘飘摇摇落下,掉在千阙的笔尖前。
他便停住了,扭头道:&ldqu;娘亲,虽然父君发脾气的时候很吓人,可是孩儿还是想念他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rdqu;
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阮君庭。
之前,在迷罗坊被着了魔的阮君庭吓着了,就与他生了隔阂。
之后一颗小小的心思,又都被温卿墨的事占满着,虽然能吃能睡,却经常从梦中惊醒。
平日间,每每玩着玩着,总忽然要问,师尊真的回东郎了吗?圣女奶奶真的放了他吗?师尊为何不带他们一起走?师尊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天大的坏蛋?师尊说要给我当爹爹,为何说话不算数?